小手扑腾不多久便逐渐沉下水面,不会水的文大人情急之下跨上窗台就要跳。
这时一个白影忽如从天降,弹指功夫捉住那双小手稳稳站在甲板。
众人呆目。
文家夫妇忙不迭谢恩。
初生之犊不知后怕的孩子,心是真的大,文家小少爷吐出几口湖水又鲜活乱蹦。
白衣人原来是娄瀛山白云观的隐世道人,四海云游,遇见这一家乃机缘巧合,更被他看出那小娃娃顽劣有余命途多舛,于是心生恻隐,掐指为他卜了一卦。
文大人夫妇历经人世沧桑,心知这位尨眉皓发却一身仙风道骨的老者必是世间高人,又见他多看了几眼小儿,其间之意颇耐人寻味,遂拜手稽首恳请道人指点迷津。
天命所至,奈何,道人虚叹,将卦象道出。
这文家小少爷命盘过硬,克人克己,又五行盛火,不宜居南方,恐生大祸自身不保且殃及近亲。
化解之法说来简单却也残酷。便是远离红尘出家入道,敛其锋芒修身养性,如此方能保一世无虞。
呜呼哀哉!
文家幺儿失足落水,百药难医,不幸幼年早逝,白发送黑发,无不痛心者。
就这般,懵懂的娃娃,不论如何地撒泼打滚哭天抢地,也撼动不了泰山崩而色不变麋鹿兴而目不瞬的师父。
然而冥冥之中却有定数。
不知是那隐世高人恐怕道破天机,还是撒诈欺罔诳时惑众,文家三十余人终究没能逃过权术的荼毒。
这一年一个浑身烧伤生命垂危的小少年长途跋涉苦苦寻到白云观。
如此qiáng韧的意志实属罕见,怎奈见到自家小少爷时却不省人事。而再次醒来嗓子已哑,也全然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然他倒也是个聪明之人,早先将所见所闻全数记在纸上。
——文家夫妇并未命丧大火,而是被人掳走不知所踪。
这一年文公子游历至京城。
此时此地,竟然男风大行其道。
天不绝人。
长居山巅与世隔离,文公子孺子可教,饮水曲肱这些年,业已养成平和怡然的心性。
为了混进王府,不急不躁,一等就是五年。
怀敬,怀敬。
铭记恩情,常怀敬畏。
封号尽诉帝王意。
十六岁的怀敬王本性毕露,恃宠而骄。私下作风放诞不羁,德行浅薄路人皆知。
道法自然,佛意禅心,论世事无常,谁家之言堪以慰。
第29章
夏日里养病最难受。
长蘑菇是不能,再躺下去非得长疮不可。
因而文无隅的伤一日之间出奇得痊愈了。
可因那次脑袋生猛撞墙,文曲担心留下后遗症,不允许主子到处乱走。
其实文无隅也没想去哪,大病一场jīng神似乎受影响,整日萎靡不振,经常对着金鸟笼出神。
厨房新建,文武曲对王爷心生芥蒂,不再为王府效劳,主仆三个在磅礴的王府里自成一家。
“主子,要不咱们离开这儿,咱们有房子有点翠楼,gān嘛在这耗着。”
午后时光闲置,外面日头毒辣,屋里放着大冰块,凉气徐徐,两小厮剥核桃仁,桌上一只果盘半满。
文无隅闲闲捡一颗丢嘴里,注目面前雀鸟,“你敢去说,咱就走。”
文曲胆子缩了下,有些事他真不敢,“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说比我说管用。”
文无隅不作声,一下一下嚼动嘴。
由始至终何谈恩情。
爹娘下落不明。王府少些自由,可借王爷之名办起事要容易的多。
忽然文武曲利索站起身,文无隅跟着抬眼,见齐明秀执剑在侧傲傲然踏进院门,烈日下那张脸白得简直病态。
“你又来gān什么?王爷不在这!”
来人看着娇小,手劲厉害得很,非比一般小倌,这次竟带着剑,文曲颇有些惧怕此人,嗓门却是不服输。
齐明秀站定,手指一弹剑身出鞘三寸。
文曲冷不丁抖一抖,“你…你别太过分,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才进府几天,就算我主子不得宠,也轮不着你欺负!”
齐明秀直直盯看文无隅,“我有话和他说,你敢拦,剑可不长眼。”
文无隅垂眼,吃核桃发话,“你两退下。”
老实讲,他对这个人挺感兴趣。
敢在王府这般嚣张的小倌,到底哪来的脱缰野马。
文曲心里发怵,“主子,他,他武功可厉害!”
文无隅当然领教过,“下去吧。”
二人别无他法,担心主子安危不敢回房,双双站在大院门口留意动静。
“请坐。”文无隅也不起身,这儿他是主人,来客无礼他犯不着客气。
齐明秀将宝剑拍桌上,眼底yīn鸷之色毫无掩饰。
真正的利器往往悄无声息最致命。
文无隅淡淡掠一眼。
人说情不知所起,难道恨也可以不知何来。他很莫名。
“吾不曾得罪你吧?”
齐明秀冷道,“你知道王爷以前是如何对待娼jì的?”
“不是杀之便是弃之。”
“他从不碰那些人。”
文无隅疑惑,“王爷和你说的?你才进府多久,怎么知道王爷以前如何。”
齐明秀话音起高,“不用你管!我还知道他唯独碰了你!”
文无隅更觉奇怪,而且好笑,“但凡正常男子,美人卧膝哪能坐怀不乱。你这个高帽扣得不合情理。”
齐明秀握拳震桌,“我只警告你一次,最好安分守己,再敢逾越半步我一定取你性命!”
文无隅瞥去一眼,若有所思,“冒昧问一下,你早与王爷相识,且时日不短?”
连王爷都让七分,若非其中缘深,世间安得几人这般,胆气盖寰宇。何况,此人身怀绝qiáng武功,这可有悖王爷谨慎作风。
齐明秀闻言,神情一阵恍惚,继而恼羞成怒。
“吾不与你争,也无意与你争,”文无隅暗暗一笑,在他发怒前忙出声,“你若劝得王爷放吾等离府,在此先行谢过。”
齐明秀冷哼一声,扫拿起宝剑,“早晚的事,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万人骑的娼罢了,拿什么和我争。”
言闭转身离去。
此人猖狂就猖狂吧,偏如此尖酸刻薄,文无隅忍不住叫住他,
“此言差矣,争与不争与身份无关。天地不仁,万物皆刍狗,人活一世修德为重。纵是娼jì也有骨有血也生而是人。且不说你出身娼门与否,从侍奉王爷这件事来讲,你和吾没什么不同,何苦相轻呢!”
齐明秀眸光骤凛,“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下作!我和他一命同脉,你算什么东西,欺世盗名之徒!”
突然铮地一声,一束剑光破空。
文无隅的心陡然下沉。
但见雪亮的长剑横穿金笼栅栏,笼子飞出,重重摔地变了形状,剑身将三只鸟雀齐齐刺穿。
可怜的鸟雀扑腾几下翅膀便咽了气。
那厢渊澄审讯徐靖云抓获的嫌疑犯,中途连齐来禀,齐明秀又去西厢,且是带着宝剑去的。
他匆忙赶回府。
所幸未出大事,只是文无隅闲养的爱鸟遭了秧。
齐明秀见渊澄到来,面露万分委屈,反观受欺负的文公子,呼吸起伏qiáng烈,为无辜爱鸟的惨死而悲愤。
蝉鸣吟噪,气氛逾静。
“连齐,带他回房,禁足。”最后渊澄面无表情下令。
“你!”齐明秀咋舌,难以相信渊澄居然惩罚他。
怎奈渊澄容色僵滞,看样子无可能收回成命。
屋里剩三人。
文曲察言观色一番首先开口,声音飘虚,“这叫什么事儿,这样下去,横死的就是我们三个。”
他惋惜地叹气,去捡地上金笼子。
渊澄听而不闻看向呆站的文无隅,“吓着了?”
与人头落地的场面相比,死几只鸟而已。
文无隅笑,动身落座,“没有,只是可惜豢养许久的文雀。”
文曲接话道,“可不,四五年了,还是主子下山时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