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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徐靖云沉吟一段,思之无果便将文无隅之事就此作罢,转而问道,“事已至今,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曲同音正容道,“我刚才所言,越是枝节繁复越易出错,也是我至今才与你言道的原因。我只有一个要求,御驾回銮后的早朝之上,不论朝臣之间如何激辩,皇帝如何雷霆大怒,你务必持中不言明哲保身。”

  “这么说来,就这几天内的事了?”徐靖云仔细端详他,见他颔首,垂低了脸郁郁不乐,此前无从助益已是自愧,要他临阵guī缩怎么做得出来,“你叫我明哲保身是为我好,可我若不能与你共济,是为不义。我没法答应你。”

  曲同音哈哈一笑,摇头晃脑说,“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徐靖云的神情霎时冷霭满布,嘴唇抿成一线盯紧他。

  曲同音和他对视须臾,急忙献媚讨好,挨近他身旁,“玩笑话,别当真啊!我当然是另有原因的!”

  徐靖云还是板着脸,看样子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罢休不得,曲同音只好收敛笑意,微微侧身语气郑重,“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帝王者临顶天下,高处孤寒,没有一个心无猜忌的,塔尖之上荆棘丛生啊,塔下若有一丝风chuī草动,恩威赏罚,只在塔顶之人的一念间。”

  徐靖云表情略微松动,口张几次,总算将疑惑说出口,“你意思,你认识的遗皇子,也是这样的人?”

  曲同音舒眉轻笑,“非也。我当然相信明秀,就是那位遗皇子,与众不同jīng明善良,治国御臣循道有方。我的意思是未雨绸缪啊,防患未然总非坏事。这疑心病是古今能君智主的通病,轻则已,要是太重就是我等的飞来横祸。人心难测,更何况君心,伴君如伴虎啊。若换作你我,也不外乎如此。身在权御中心,诸事不由己,人就会变的。我希望你我后半辈子独安一隅恪尽职守就罢了,多余的名利,我吃不下,你嘛,”曲同音故意挑飞眉眼扫看他几轮,“非我看轻你,你不适合与他们斡旋。”

  徐靖云听见后一句,收回了眼神空空看地,似有些不服气,曲同音嗤一声笑出来,拍拍他肩膀,“我只问你,你可知你手下的张少卿,自从你升任他受提拔之后,如何短短几个月,从一个家中唯一陈旧老屋变成坐拥京城三处豪宅的大门户?”

  徐靖云听得咋舌,眼睛都发直了。

  “你不知道的何止这一件,”曲同音语调忽变,冷冽,而又隐隐愤懑,“京官玩忽职守徇私舞弊等等,已成风气。钟氏先皇权欲熏心,任由钟氏一脉拥权自重,暗地里卖官鬻爵,勾结富贾垄断官商,抬哄物价扰乱民生。这些事,不知道的就像你,还以为世道太平,知道的,好比张少卿,抓准了时机闷声发财,也有像我这种,知之当不知的,乐作壁上观,看他二十余年就已蝼蚁筑xué的大康如何千秋万代。”

  徐靖云见惯吊儿郎当的曲同音,一时间被那凛然之态震慑住,呆呆注视着他。

  曲同音不过是桩桩件件腌臜之事涌上心边,气不打一处来,才难免声调过重了些。

  “我听你的就是。”良久徐靖云才发声,再不作多想。

  曲同音等的就是这句,立马情绪大好,竟不羁举止撩起襟裾一抬腿跨坐到徐靖云膝上,还圈住他的脖颈,目光似水温柔。

  徐靖云羞得无地自容,双手几度欲将他推起。

  “权欲这东西,但凡沾染半分,便入泥潭一般再难自拔,我最爱你一身清白如莲。”曲同音款款道。

  打从王府救急那日起,他就觉得此人可信,日渐情深以后,愈加全然信服。且不说平日里曲同音总没个正经,目下言及机要大事也庄重不了几刻,他深知二人长久的筹划必定谋无遗策,便心下放宽开来,手上的劲儿也松了,挪挪移移得扶在他腰侧。

  第97章

  文无隅鼓动点翠楼上下清理旧舍购置新用足足忙碌了好几个时辰。

  文曲听是迎接主子的母亲,老夫人,别提多兴奋,一改后天养成的惰习,恨不得能飞檐走壁,一下午就只见点翠楼里里外外哪哪都有他,一会儿嫌弃伙计买的花瓶不够鲜艳亲自去了趟专挑他满意的,又觉屋里摆设别扭反反复复重置,反正走到哪都能插上一句嘴,那一股操心劲好像即将迎回的是他老娘似的。

  对此文无隅表示喜闻乐见,由得文曲捣弄,自己则把握分寸便好。毕竟是临时居住的地方不必过于讲究,看得过眼就行了。

  如此忙活半天,夜色悄然降临。点翠楼饭点时间照常营业,迎来送往皆是财。尚未到宵禁,从点翠楼路过的人依旧络绎不绝,长街临江夜风舒慡,夏日里这一小段时间最是宜人,多有百姓客商携游街景纳凉消食。

  时辰尚早,他和谢晚成二人占住了临街的一张座。这般市野独有的喧闹,谢晚成算是司空见惯,文无隅却许久未曾体会,夜风扑面而来,泥土的味道也格外喜人,他倚靠窗台,遥望长街延绵的灯火,夜空星辰如坠,天星地火jiāo相辉映,他的独眸尽收这片光芒。

  楼上食客渐散。

  谢晚成不愿坏他雅兴,静静坐一旁陪着。

  待到文无隅转回原位,楼上空无一人时,他才轻声相问,“你当真全信了他?”

  文无隅微怔,神情黯了黯,平添了几分无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只能如此了。”

  谢晚成沉默无话,他现在有力无处使,便是让他来谋划,也拿不出什么行之必成的良策。劫狱一招已经使过,买通再多的死士,和官府抗衡,只怕结果还是好不到哪里去。

  就算朝廷之中有门有路可以不用qiáng抢劫杀这等费力的主意,但他一向不问官家事,此次来京不足半年,凭他一个无名小卒云游散人的身份,根本不够能耐去攀附。

  “民不与官斗,这道理三岁小孩也懂,可我却才明白得真切。当年下山,我就该直奔京城,挤破头也要往最大的官位去爬。”谢晚成愤懑不平。

  “师兄现在开始发奋也不迟啊,大器晚成嘛。”文无隅调侃道,“只怕你做了大官又后悔,觉得还是闲云野鹤来得快意。”

  谢晚成苦笑,没继续往下说。他不过深觉自己无能为他排忧有感而发罢了,位极人臣谈何容易,何况他也没那份功利心。

  见他埋头垂眼情绪低沉,文无隅温和一笑,“你就别多想了,他们耗费这么些年的心力,倘若功败垂成,下场唯有一个死字。因此,改天换日必成,父亲母亲也必得自由。鸟尽弓藏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且不说父亲母亲以及另外几位老臣年事已高,虽然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但绝不到功高盖主的地步。”

  谢晚成抬起脸来看着他,“那个齐明秀可靠么?”

  文无隅跟他提过和齐明秀的约定,但是谢晚成未尝见过,不了解其品行心性,思来想去总还有些担忧。

  “可不可靠都只能可靠了。自由已非难事,但若想摆脱纷扰,齐明秀无疑是唯一的选择。”文无隅语气淡淡,目光聚到谢晚成苦大愁深的表情,微微拢眉道,“师兄在京城呆的久了也沾染了得瞻前顾后多思乱想的恶习,可见京城这地方遍地权贵人却难将养,咱们应该越早离开的好。”

  谢晚成何尝不知自己疑神疑鬼,可劫狱失败这件事,即便文无隅不怪他,他还是过不了自责这关。但也知文无隅其实比自己更担忧,于是,收拾起苦脸,自嘲道,“是了,都把我变成个婆婆妈妈的人了。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文无隅眯眼笑道,“师兄,你先走一步不行么?”

  这才是文无隅想说的,他这个师弟,自小就不喜于牵累他人,若非执意介入之时情况紧急,文无隅铁定把他撇得远远的。

  谢晚成含笑,微抬下巴瞥他一眼看向窗外,“不行,要走一起走,大不了我不向你问这问那打扰你的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