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言情 > 道娼

第112章

  绿意深处。

  听见有人来访,文无隅走出木屋来。

  一身素简灰衣,连眼罩也是同色系,可见活得多用心。

  看见来者何人,文无隅委实大吃一惊。

  却是曲同音和连齐,发丝微乱,风尘仆仆,面色一致的凝重。

  第116章

  这幅画是什么时候塞在书架与墙壁的缝隙里的。

  渊澄微蹙眉,很费力地回想。

  他依稀记起,这画很久以前被管家放到私阁。文无隅走的头一年,他拿画睹物思人过几回,第二次走后,他便把画收进了那缝隙里,自此之后再也没拿出来过。

  齐明秀又是如何知道的。

  渊澄沉吟片刻,倏忽浮起一丝微妙的笑意。

  想是江南道回京当日,齐明秀到过他的书房和私阁,见过这画,也看见了曲同音留的信函,便利用卢邰二人不和,铤而走险设计刺杀文大人。这个心思恐怕早就有了,即便不曾看见那封信函,张喧收到的命令也会是不惜代价伺机暗杀。

  事情已成过去,无须再提。

  渊澄暗叹一记,弯腰扶画架,却画架随即被狠力踢开,滑开好远一段距离。他直起身,一脸愠怒的齐明秀,死盯着他。

  他摇头笑了笑,不再去拾,散漫地靠住墙,提酒自饮。

  齐明秀被这种漠视激怒,猛地挥手将酒坛打翻,双目流火,走前一步字字愤恨,

  “你以为没人能找到他吗?不照我说的做,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他找出来,还有他身边的人,你自己掂量清楚!”

  渊澄拿衣袖擦了擦脸上的酒水,一双眼微垂,空洞无物,语气却见疲乏,“明秀,放过自己吧。你想幽禁我多久都可以。”

  齐明秀闻言一阵气涌,胸口起伏不定。

  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声色犀利不顾情面呵斥他的渊澄,是个没有半分意气的软弱之人,只会委曲求全,只想相安苟且!

  齐明秀这才看明白,自己的任之随之反而让他筑起斩断前尘的高墙,原来不论自己是执意还是放任,这个人都没有一刻回心转意。他这五年的忍耐包容,全空费了。

  可他无法接受,无法坦然。

  但若bī迫太紧,他不知道渊澄会怎么样,他从来没bī过他。

  “我再给你三个月时间。”齐明秀定神,语气平缓下来,“你想想我们以前,我一向都听你的话,这些年没曾qiáng求你什么。十几年情意,不能说放就放,不相gān的人你都有恻隐之心,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呢。”

  渊澄抬眸看住他,嘴角抿紧,微微有些动容,一会儿,眼中尽显柔光,他低低道,“我再想想。”

  齐明秀舒然噙笑,缓缓靠进他怀中,却只是轻轻一抱,随即便松开。

  却是几日后。

  看守王府的禁军匆忙进宫禀报。

  怀敬王打碎酒坛割脉自尽。幸亏发现得及时,救回一命。

  齐明秀震怒之下下令将私阁内的家具全部清空,命禁军一眼不离地时刻监视。

  碍于人尚在昏迷中,齐明秀没好发作。

  隔日他唤来曲同音,告知此事和计划,有意无意地抱怨了几句。

  曲同音向来圆滑不外露,自然听明白皇帝的意思,便再三请命准他这几日去王府看顾,另一方面也是加以劝解。

  皇帝经这几年历练,聆听朝政、裁决定断审慎果决游刃有余,俨然有一种不怒自威之势。

  看守王府的这队禁军其实是皇帝秘密私设的虎贲军分队。

  齐明秀确实未曾bī迫过渊澄,只不过有意将他隔绝罢了。

  渊澄被幽禁之后,曲同音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则当年怀敬王渎职案是曲同音督办,这种敏感期间频繁来往招人非议。二则皇帝严令禁止探视,一手把握京城兵权,虎贲军只听皇帝圣意行事。

  若无至关紧要必须掩人耳目的大事,实在犯不着走暗道私下会面。

  渊澄昏迷了两日,方转醒,便挨了实实一耳光。

  曲同音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怒瞪。

  渊澄苍白的脸遭一记半分没省力的耳光,竟是一点红印都不出,他捂着脸,有气无力地反瞪曲同音,“下手太重了,疼…”

  “你敢自尽,还怕疼?!”曲同音说着又扬手。

  渊澄虚弱地抬了下手臂,没力气躲,便闭上眼挨揍。

  曲同音到底没忍得打,松了力气,转去守在门口的侍卫,掏出几张银票,“大人行个方便…”

  侍卫忙惶恐推却,“小的不敢当曲大人这般称呼…”

  曲同音将银票往他手里塞,“一点茶钱,也是多谢你们救命之恩呐。”

  来这几日,曲同音已经和这支虎贲军分队的领头几个混得三分熟,加之银票数目不小,那侍卫迟疑片晌便收下银票,出了私阁去。

  关上门曲同音气汹汹杀到chuáng榻边,一顿怒视最终还是泄了气,坐他身旁,哀怨地叹气。

  渊澄楞楞地冲他笑。

  曲同音拿白眼撇他,“有什么想不开,非用寻死来解决。”

  “我不寻死,你如何进的来。”

  “你可以叫连齐告诉我,我跟皇上请示不就行了。”

  渊澄呵呵笑两声,“连齐…谁知他在哪厮混。”

  曲同音默了会儿,“说正事吧,想gān什么?”

  “正事倒没有,jiāo代遗言算不算…”

  曲同音立马冷脸睨他。

  渊澄惨然一笑,严肃道,“真的。”

  曲同音一怔,低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

  虽然甚少见面,不过曲同音隐约有感觉,渊澄越来越往淡泊无争的路上去,其中一个原因必然和文无隅有关。只万万没想到,这人当真心灰念绝至此?

  “这么多年,你没提他半个字,我以为你看开了。可就算忘不了,也不至于寻死啊,他还活着呢,何况你死了,唯独他不会有半分伤心。”

  渊澄闻言依然一派风轻云淡,“我说与他无关,你们就是不信。”

  曲同音打量他,问道,“那是为什么?”说完他往门口瞟了眼,压低了声线,“我们当初可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皇上是越发像皇上了。你想走,咱们可以从长计议,你不是这么容易轻生的人。”

  渊澄双眼出神,呆呆望着房梁,“你觉得这地方困得住我吗?逃出去又如何?另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曲同音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也不想为己谋自由,那是为何?

  “你到底被什么困住了?”

  渊澄扭头看着他,神情一片空茫,“你信不信天道轮回,报应不慡?”

  曲同音浑身一沉,这人怕是中了什么邪气,“我只信我命由己。”

  渊澄嘴角扬起,“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什么荒诞的流言我都未放心上,明秀将我幽禁在这府里,我也由他,这都是天意,唯有顺其自然。可就是这样,有一天我突然就想到了死,并非因为愧疚,也不觉什么难挡之痛定要死来解脱。而且想到死,我居然不怕,还十分地期待。”

  说罢他的双眸竟绽放出奇特的神采。

  曲同音难以置信得睁大了眼,心里莫名恐慌,呼吸发紧,声音都有些颤,

  “我不该…我不该劝你留下,我想办法送你走,你不要再乱想了。”

  渊澄将手搭上他的手背,触感冰凉,曲同音只觉这股凉意瞬间袭遍全身,令他止不住心里狂打颤。

  “我刚说jiāo代遗言呢。”

  阁内半明半暗,渊澄面色惨白,气息游丝,像鬼魅般骇人,曲同音当下惊得站了起,

  “我不想听,你这是自欺欺人,不是真的想死,你、你只是不知为何而活……”

  说着他卒然哑声,仿若悟到,不正是因为心无挂念,而才无可留恋么!

  当初一心劝他放下,而今却成了另一个魔障。

  曲同音搜肠刮肚,脑子转的飞快,可迟迟开不了口。要他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能为什么?为名为利?为官为爵?为青史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