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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曾经名噪一时的点翠楼,变成了声色犬马的欢场。

  而今距怀敬王被幽禁府邸已去两年。

  却闻到江南杭城最是兴盛的街道上,新开了一家叫仙客居的酒楼,短短一年便已名声远播。

  据说酒楼老板是个大嗓门,为人……勉qiáng可算厚道,就是一张嘴,得理不饶人,不得礼更蛮缠。还说掌厨的大神是个哑巴,面有瑕疵,厨艺极佳,让人尝过一回便难忘。

  杭城郊外有座山叫仙灵山,山不高,山脚有一面美人湖,湖也不大,湖周围是一大片良田。零零落落有四五户农家依山而居,chūn耕秋收,自给自足。

  一天山里来了个独眼的年轻人。

  不到三个月,山脚一处阳光充足的绿茵地新起了一座木屋。离地近半丈高,廊道十分之宽阔,置小圆桌一张。屋中朝南为寝房,大厅另一边角落支一面书架,薄绒毯垫地,放着一张藤椅,一方书案。

  山间农户人家纯朴善良,见新居已有人入住,结伴上门恭贺乔迁之喜。

  独眼的主人家除了长相俊郎格外讨人喜之外,比他们想象中还好客。就是回的礼叫人惊讶,是一柄不大不小的拂尘,道是扫除灰尘之用。

  这天来了两个意外之客。斯文有礼,远远站在木屋庭院外。

  “文公子可在家?”

  齐明秀仰头看着王府朱门之上纤尘不染的金扁。

  一旁太监先行叩了门。

  不一会,门从里面打开,久未转动的户枢发出一下一下艰涩的声音。

  开门的禁军一见来人,立马退旁跪地叩礼。

  太监满脸堆笑凑到齐明秀跟前,口型唤了句皇上。齐明秀这才收回目光迈进门去。

  王府的景致一如从前,毫无萧条之状。

  说是幽禁,但府里留有几个伺候的仆从,只是和怀敬王一样,都没了自由。一应用物由看守王府的禁军提供。

  两年前,临近三年之期,京城突然一夜之间传言四起。

  说怀敬王才是真正齐皇遗孤,而当今皇帝实则宰相之子。

  宰相渊尚徽如何鱼目混珠移花接木为保齐皇血脉算尽心思,诸多细节简直像他们亲眼所见。

  这等厥词,分明唯恐天下不乱。

  最着急的当是曲同音。三年期限在即,流言必然不是渊澄所为,也定非齐明秀指使,便是二人各自为谋的权宜之计,这种自伤八百的手段,实在愚蠢。

  曲同音自告奋勇,全权揽下查明真相的重任。他将曾经在宰相府伺候过的老仆一一找回查问。

  结果自然验证传言为虚,这场暗cháo才算平息下来。

  却另一场风波悄然而至。怀敬王草菅人命一案再度被人揭发。当年经手此案的人不少,包括挖掘城外荒地枯骨的衙役纷纷冒出来作证。

  朝野内外舆论甚嚣。皇帝只好幽禁怀敬王,以待详查。

  此案一再推延至今,未有决断。

  渊澄着一件单衣,头发未扎发髻,拢在后背拿一根绸带随意系住。

  他立在窗前,正透过窗棂缝隙欣赏屋外芭蕉蔷薇间蜂飞蝶舞,隐约还能看见水上小筑的亭栏。

  齐明秀推门而入。

  渊澄听见声音回头,屋外阳光正盛,轩辕柏绿得刺眼。

  幽禁期间衣食供应不缺,渊澄除了仪容懒散些,jīng神十分不错,长久未经日晒,肤色较白许多,细看之下丰神俊朗中添了些微荏弱之色。

  “案子如何?还是没进展?”这话每回齐明秀来,渊澄都问一次。

  然这次齐明秀不是照例摇头,

  “事是你做的,若彻查到底你罪责难逃。只能一直压着。”

  齐明秀终于不再拿那帮老臣难搞案子棘手当借口,渊澄笑了笑,“为难你了,你意如何?今天来是已经到压不住的时候了吗?”

  屋外禁军入门奉上新茶。

  渊澄各斟一杯,顾自擎杯呷了一口。

  默了一会儿,齐明秀面露忧色,轻声道,“快两年了,该另想办法才好。”

  渊澄淡笑回道,“你想到什么办法?”

  齐明秀展颜,满脸是自信的神采,“你听我的保证万无一失。

  第一步你先认罪,依律当斩首…”

  渊澄眉心一动。

  “但我会以怀敬王功在社稷,不可rǔ及尊严为名,特准行刑时huáng布覆面。”

  “你是说以假乱真,用死囚代我斩首?”渊澄接道。

  “对。”

  “然后呢?”

  “然后你就在宫里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

  “用不了多久,朝廷内外很快会淡忘此事。”

  渊澄忽地噗嗤笑出声,嘴角弯起一抹玩味,“进得宫,我还出的去吗?”

  齐明秀颦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渊澄语气淡极,“明秀,帝王心术你领悟得不错,可不该用在我身上,不值得。”

  齐明秀暗暗攥拳,“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才算。”

  渊澄捞过几案上一个小酒坛,起身下榻,走到对面铺了一方绒毯的墙边,那儿光照时间最长,此刻仍有余晖艰难透进窗棂,撒下几道昏huáng的微光,温柔地伏在他胸前。

  望着窗棂方向,好像有些记忆被时间消磨太久,他的神情有着欲想却想不起的迷茫,

  “三年之期……我早已放弃这个念头,所以一直没提。”

  齐明秀眸光倏地一亮。

  “贤臣易得明主难求,你没让我们失望,企图乱国的传言,本可要我性命,但你未曾听信应对自如,我很高兴。”

  齐明秀脸上浮起喜色。渊澄饮一口酒,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复望向光线来源,

  “我一向没什么抱负,还你亲政之后,只想过个清闲自在。怪我,没和你说明白,才致于你用幽禁这一招想把我留在你身边。”

  齐明秀神色一僵,忙出口否认,“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渊澄又灌一口酒,往日的犀锐之气不见半分,周身一派随波逐流的淡泊。

  这在齐明秀眼里,正是无声的反抗。

  前三年他隐忍不发,告诫自己漠视渊澄的一步步疏离,退至行乎君臣之礼止于旧友之情他也黯然随之。

  谣传不足为真,但给了他灵光一现,于是旧案重提,为的就是让渊澄无法离开。

  今天这个万全之策便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步,把人彻底拴在自己身边,这辈子也逃不出皇宫。

  他的大计只剩一步,却被渊澄早看破,也许只是试探,他不能承认。

  他的计划不能因为那句真假难辨的坦白就此放弃。

  “那便按我说的做吧,”齐明秀语气不容置否,说着已往门口走去,“明天我会让大理寺提审你。”

  渊澄出声叫住他,“明秀,你真的对从前如此难以释怀吗?”

  齐明秀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反问道,“你呢?”

  明灭不定的光线里,渊澄咧嘴一笑,摊摊手满不在意的样子,“你看我,像还放不下吗?”

  “都已放下?”齐明秀加重语气。

  渊澄点头,“都已放下。”

  “你撒谎。”齐明秀不觉走近几步,冷睨他,“姓文的你能放得下?你若当真放下,这些年为何一副失意消沉模样,这是你所谓的清闲自在?我可真半分看不出!”

  渊澄低低笑道,“你心境如此,自然看我也如此。”

  “是吗?”齐明秀冷笑一声,环视屋中,快步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道德经,掷他脚边,“那这是什么?”

  渊澄欠身拾起,满不在意地放一旁,“经书而已。”

  齐明秀转头,又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一一丢出去,“这么多经书,你也想修道是吧?”

  渊澄神色未变分毫,挂着笑意,“就算是,也和旁人无关。”

  齐明秀狠狠瞥开眼,走到书架侧边,从缝隙处拿出一把画架,掀开盖在上面的绸布,在他面前将画架摔地上,声色俱厉,“那这个呢?”

  渊澄凑眼一瞧。

  三尺缣帛上一幅水墨画,景是西厢景,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