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和叔坚决不肯翻新后府的一座旧屋,问其原因又缄口不言,渊澄只好依了他。
待到工事完毕,渊澄把他叫进房内,如此怪异的行为决绝的态度实在令人费解。
“和叔,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今天一并说了吧。”渊澄不自觉摆出一副横眉冷眼模样。
和叔忡忡,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渊澄看在眼里,又道一句狠话,“现在不说,往后也别说给我听,那间屋子,我明天另找人翻修。”
和叔踌躇半晌终于扑通跪他面前,哽咽道,“不是老奴不肯说,实在是……主子你年纪尚小,不该知道这些事情……”
渊澄哼笑一声,“那你何必告诉我爹和娘遭人陷害?这么多年来你就是在等这一天不是吗?”
和叔依然默跪。
渊澄也不急,安坐着等他开口。
好一段时间后听得一声长叹,和叔不再纠结,抬起头看着渊澄,
“主子可还记得你三岁以前,府里有个和你一般大的孩子。”
渊澄回想了下,说道,“没什么印象。”
“老奴不敢欺骗主子,你如果能想起来就知道老奴说的是实话。那个孩子,现如今住在那间屋子地下的暗室。”
渊澄诧异,“他是谁?什么来历?该不会是我弟弟或者哥哥吧?”
“不,他是前朝遗孤。”
渊澄眉心一抽,“难道爹和娘因为藏匿他而遭的毒手?”
和叔迟疑了下,“老爷和夫人到底遭谁暗害老奴真的无从得知,只知当年大康亡齐之时,皇宫发生一场大火,他被嬷嬷侥幸带出了宫。后两年中秋夜,皇帝突然到访,老爷吩咐将他送去曲侍郎府里,七年前才又回到这,再没从暗室出来过。”
“爹娘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渊澄眉头蹙得深重。
“中秋过后没几天。”
渊澄听到这一时间心绪翻涌,“如此说来和皇上脱不了gān系,却又为何留下我!”
和叔愁眉不展,“老奴不敢妄下定论,老爷走得很平静,似乎早有所料。”
渊澄沉吟片刻,长长吁气,“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他。”
是非因果扑朔迷离,确实需得从长计议。眼下他力所能及的,或许就只有承接‘父业’,保住前朝遗孤。
月缺,风高。
地上开启的密道口,深幽黑暗,令人悚然。
烛光微弱,yīn影摇曳,渊澄险些踩空,惊出一阵燥汗,这儿哪是人能住的地方,换作他可能得疯癫。
“公子,哑婆子…是我…”和叔小声轻唤。
“和叔。”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回应,随后便见暗室深处亮起豆点烛火,慢慢朝他们靠近。
来人走到一定距离站了住,警惕得看着他。渊澄打量一眼,此人清瘦得不像话,居然比他矮上好一大截。他身后一个老妇人,鞠个大礼后悄然退下。
和叔回过头,声音压得更低,“主子,他就是,齐明秀。”
渊澄拿走他手中的白烛,“我叫渊澄,你叫什么名字?”
“齐明秀。我记得你,你从宫里回来了。”齐明秀不动,语气生冷不近人情。
渊澄只好gān笑,“你记性真好。”
走近了才看清齐明秀,与其说清瘦,不如说gān枯,眼窝深陷颧骨高凸,脸上几乎没一两肉。
“坐吧。”齐明秀指指铺了一层薄布的chuáng板。
角落里有个小摇篮,被铺又厚又新。
渊澄又是gān笑,很是自然得落坐,“我会慢慢给你添置东西,你再忍耐几天。”
“无所谓,我都习惯了。”齐明秀说着停顿下,认真盯着他,“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张爹和娘的画像。”
“这…”渊澄为难了,“你父皇母后的…”
齐明秀打断他,“我是说你的,我的我哪里记得。”
渊澄连连点头笑道,“当然可以,明天我就取下来放你房里。”
齐明秀没了话。
渊澄自顾接着说,“将来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真的?”齐明秀这时无神的双眼倏然变得灿亮,仰头直直看他。
“真的,一定!”渊澄低笑着回道。
齐明秀抿了下嘴,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
第69章
这天刑部府,曲同音忙完公务坐在大堂饮茶,顺便等一个人。
这人便是暂代大理寺卿的徐靖云,勤业,非常的勤,每天这个点都亲自来刑部jiāo接公文。
上回不幸蹲了次自家大牢之后,徐靖云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一头扎进批不完的公事里。
曲同音大概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没别的,是为眼睁睁目睹文公子遭人荼毒却无能为力,深觉自己是个废材罢了。
可他忘记一点,人家倚仗的不是大理寺卿这顶官帽,而是王爷这个公卿大臣都得敬三分的身份,偶尔可把石头当金子使,换作旁人,看禁军买不买账。
给跟jī毛当令箭…曲同音醋意泛滥便在心里狠狠鄙夷。
念罢他又嗟叹自责,不该这般评徐靖云,道是在其位谋其政,他做得一点没错。
日过三竿,徐靖云准时出现。
见着人曲同音又耐不住嫉妒心作祟,撇开眼假装没瞧见。
徐靖云腹疑,碍于在场另有同僚在议事,看他一眼便去取侍郎桌上的公文。
转回之时曲同音还是没个正眼,他终于硬着头皮迎上前,声音轻得跟做贼似,“你不回府?”往日这时两人都会同行一段。
闲得喝茶能忙什么,曲同音瞟他,音调不轻不重,反正两丈外的人听不清,“下官在此恭候徐大人尊驾,岂敢擅离职守。”
徐靖云立时噎住话头,木讷地站那不知该接什么。
“那、我先走了。”最后憋出一句道别。
“不送!”曲同音噌得上火。
没来由的发情绪让徐靖云不知所措,匆匆回看一眼仓皇而去。
刚出府门没走几步,身后一声低喝,“你给我站住!”
徐靖云听话地原地站住,低垂眼睑无序地眨动,活似受了天大的屈。
曲同音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生生忍下跳脚的冲动,压着嗓音斥道,“大理寺离了你不转了?天下大赦你大理寺天牢反倒人满为患?”
“都是刑部收来的。”徐靖云展示一下怀中厚厚一沓文书,显得很是无辜。
曲同音立马气短。
“我做不惯这些,你帮我想个法子,请皇上另派人选,或叫王爷重领大理寺。”
这人说到底就是个憨货,不善言辞而已,心里没什么小九九,只不过自己先入为主胡思臆想,总以为他放不下文公子。
曲同音倏然间心绪大好,眉梢轻挑欲笑不笑,“会习惯的,你当大理寺卿谁都能做。要我想办法,只会让你坐稳这个位置。”
几句言语之间的大起大落,把徐靖云刺激得直发愣,冻住一般,半天缓不过神来。
“走了!”曲同音拿手肘顶了下他胳膊,“我今天心情好,陪你一道把活gān完,再请你吃饭。”
徐靖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方才经历了什么,隔半臂距离近看身旁人侧颜,忽然心头一热,无缘无故脸烧得慌。
曲同音察觉有怪,再转眼,见徐靖云颇为慌张地错开眼神,脸上居然稀微染了一层红晕,可谓铁树开花百年罕见。
他大笑,口中吟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而后凑近他耳边轻语,“下一句是?”
徐靖云一张脸着火似的,羞地无地自容,身子绷得笔挺,支吾道,“我读书少……”
曲同音乐疯癫了,抚掌狂笑。
这一带少有百姓走动,过路小吏都隔得远远的假装很忙。
徐靖云却见不得他大庭观众之下如此放làng无形,暂时又开不了口说什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果然曲同音止了笑追上来,“等、等我…”
“你别笑了…”
“好好好,不笑。晚点去我府上吧,省的喝多了找不着路回家,顺便给你补一补下一句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