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玦闻言心下大惊,不由地睁目看向齐明秀。他隐隐不安,无故兴师问罪绝非王爷的作风,怕是个中另有情由。
齐明秀淡定自若,微微笑着,毫不怪罪这等冒犯君上的言论,“因为文无隅,你对文大人之死存疑情有可原。可当时文武百官亲眼所见文大人死于叛军箭下,你问得好没道理。”
齐玦这时谨慎插言,“王爷可是听见什么误传?”
渊澄已经脸色沉黯得不像样,迂回徐图这种计策都不屑用之,转头质问齐玦,“凌将军带来的部下,可都随你去了边陲?”
齐玦一愣,迅速回想,是少了几个,此前报说可能与官兵周旋时遭遇不幸,可当日形势紧迫,无暇细问,此次回京本也是要查问实情再择安抚事宜。
他瞥眼依旧泰然自若的齐明秀,如实答道,“有几个,但未查明原因…”
渊澄立马接一句,“我给你找到一个。”
说着折返出了殿门,没一会儿捆缚结实的张喧被他拎进殿,狠狠甩去一边,láng狈地在地上滚翻几回,勉qiáng稳住后,弓背垂首跪在三人面前。
齐明秀此刻仍声色不动,只袖中双手不由攥紧。
“抬起头来。”渊澄冷叱。
张喧将脸抬起几分,显是不敢直面。
却这么几分面容已叫齐玦辨清,惊道,“张喧?”再看他形同罪犯一般被缚,却是哑口无声。
齐玦大惑不解,索求答案似的反复看渊澄,但见他目光似铁枪般锋锐,像能把人穿透,只对齐明秀道,“皇上是不是要说不认得这厮?”
齐明秀齿间蔑笑,“我不认得他有何奇怪。”
“不奇怪,”渊澄对道,这才面向齐玦,言语不乏狠厉,“看来不用刑是不会招了,凌将军,你这个下属,竟敢刺杀朝廷功臣,我替你教训他的资格还是有的吧?”
言罢不待齐玦回话径自走出大殿,听得一声利刃出鞘,他再度疾步入殿,身侧一把长剑寒芒锃亮,令人毛骨悚然。
“王爷…”齐玦唤得一声,却又噤语,不知说什么是好。
齐明秀侧身而立,俨然事不关己,对渊澄胆敢御前耍威也不置一词。
这等斩钉截铁的姿态叫齐玦看来恰恰是无可抵赖的招认,心念至此他已无能出言维护。
渊澄提剑,凌空一舞,先挑断了张喧身上的绳索,紧接一脚踹他胸口。
张喧双手自由,撑着地板半躺的姿势,仰视面前凶神恶煞般的人,眼中尽是惶恐,慌张失措得看着他bī近而一点一点往后退着。
渊澄挥出一剑,从他肩头划到腹部,堪堪擦破皮肉,破了一道的衣裳下顿时渗出鲜血,很快被衣裳吃进。
渊澄盯着浑无军人气度的张喧,手中剑花未停,全部避开要害,似是要将他一身赤血彻底放空,
“凌将军,为军者当横戈跃马不避斧钺,错否?”
齐玦目不转睛望着那胸前一片赤红的张喧,没有不忍没有愤怒,回字铿锵,“不错!”
渊澄将张喧当作玩物似的,退一寸他跟一寸,非bī到他开口招认才罢休,若不然便要他亲眼看着自己一腔热血流淌gān净。
“你这位得力gān将,把他一身的好本事用在暗杀行刺这等龌龊勾当,该不该杀?”
“该杀!”
齐明秀微微偏过头瞥了一眼,绒毯之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腥红血迹,那张喧死咬牙关一点点往后挪,他闭了闭眼,视若未睹。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味,叫人犯呕。
直至退到御书房内门的高槛边,再退便得爬过高高的门槛,张喧终于不再挪动,等待致命的一剑让他解脱。
渊澄禁不住发笑,换个角度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骨气与忠诚。
剑提半空指着张喧胸口,他道,“凌将军却不知他心高,这厮还觊幸做君王枕畔的宠妾!”
声音幽幽砸下,却如疾雷掠空。
齐玦瞳仁骤缩,惊诧地回望。
齐明秀仓皇地背过身。
这些话摆明说给齐明秀听的。最后一句,rǔ的是张喧,也是往他心里深深扎一刀。
齐玦难掩失望,迈开脚步走到二人面前,取走渊澄手中的长剑,抵在他喉间,
“王爷所言确与不确?”
那神态真真狠辣决绝,仿佛他但有半句不实抑或缄默不言,这一剑必将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喉咙。
张喧恐惧到了极点,嗓音透出着浓浓绝望,“是…”
“够了!”齐明秀霍然转身,抑制不住满腔激愤大喝道,“他不配吗?你自己不也如此,凭什么别人在你眼里就是不堪!”
齐玦弃了剑,侧过身低着头,不知作何所思。
渊澄目的达到,心头百感jiāo集,翻江倒海,又是苦涩又是愤慨,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悲凉。
他正视齐明秀,把他看进眼底,却那眸子里空无一人,“你若真心待他,他就配。可你是吗?你只不过在利用他,害他永劫不复。”
齐明秀冷嗤一声,睨视他,唇边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那又如何,你何时慈悲过?”
渊澄轻笑,“心怀慈悲必为之所累,这也是我能扶你坐上这龙椅的原因。但你记住,盲目杀戮只会自取灭亡。”
齐明秀双唇轻颤,白皙的面庞褪去了原有的光华,变得深潭般死寂,
“你永远都是错不自知,自以为是,你何曾审视过自己,我为何要杀文鑫,难道不是你的错?你在这跟我讲什么大道大义!”
此时应邀而来的曲同音和徐靖云,方跨入大殿,闻得些许话语,又见三人各站一边,地上还瘫着个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人,满鼻的血腥气。事态之严峻远超想象,双双自觉地敛声屏气静待原地。
往昔画面在渊澄脑中极速回闪,竟有些失神。自以为是这个评语,是他第二回听到。或许,他所做的一切,当真是一场梦,梦里的人与现实之中截然不同,他所了解的每个人都是他自以为是的臆测。
渊澄一时间茫然若失,像海中迷了方向的孤舟,伶仃飘摇。
好半晌,他终于击退幻象,收敛了心神,拾起一贯的果敢坚毅,迎着齐明秀警惕又惶惑的目光,在他面前踏定,
“我讲的所谓大道,听与不听在你。我今天只想告诉你,三年,三年之后,我不再管你。”
说罢当即转身,目光未曾看一眼殿内其他人。
尘埃在金光之中漫无目的地飘舞,乍然因风而鲜活起来,顷刻间又重归舒缓。
天际万丈金光被悠悠浮云遮蔽。
天,渐渐yīn暗,将夜。
作者有话说
其实齐明秀黑化并不是没有预兆,我也有埋伏笔,但是因为没大幅度地去写,所以看起来不明显。总言而之,若是觉得性格转变得突然,那都是我的错。
第112章
洗尘宴过后,齐玦又将奔赴边陲。
因商议军饷事宜,期间几位机要人物碰过几次面。与军饷无关之事概无人提,没人多一句题外话,几乎是不欢而散。
齐明秀素来性傲倔qiáng,要他主动低头认错绝无可能,何况为一己私欲而杀害无辜功臣也非一句道歉可弥补。
临行前一日齐玦孤身前去拜访怀敬王王府。
渊澄自知他为何而来,文大人遇害已是覆水难收,对此未加多词,只道必会尽心竭力协君辅政,但对三年之期依然态度坚决。
言辞间不难听出这位王爷心意已决,齐玦也无可奈何,点到为止便作罢。他虽有国舅这么个心照不宣的身份,但错在齐明秀公私不分,一念之差而酿祸,终究是理亏。
对齐明秀,他也好言好语相劝过,好在他的话齐明秀尚能听进几分,也在他面前认了错,称再不会意气用事。
如此,齐玦才稍感宽慰,边防军政拖延不得,隔日也便辞行了。
此后殿上君堂下臣,敬肃有加,和睦不足。
怀敬王何等身份,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