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复活(试图过审版)

  第8章复活(试图过审版)瑞娜是只精瘦的狸精。

  她不是外国佬,“瑞”是祥瑞,“娜”本也是取“婀娜”之义,为便口舌才读作“那”音。

  自己的生活是洪泛大平原上的一场漫长而又痛苦的徒步旅行,在遇上阿根前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她是那一窝里最弱小的一只,与兄弟姐妹一起蜷在地洞里等着母亲出现。一日,土狼发现了她们,狸妈妈再回洞时,一片狼藉中只见破碎的绒毛和石块,和窝在角落、因为瘦骨嶙峋而逃过一劫的瑞娜。

  当她第一次离开洞穴,原野跟随她的目光无限延展下去,一切似乎都是奇妙的。

  父亲和母亲走在前面,但离得很开,与她形成一个三角形。

  这些草,短的,潮的,在初晨是灰色的,太阳渐升才慢慢变绿,正午时分简直绿得剔透,玻璃似的反射阳光。一道风吹过,草的海洋中,奇异的颜色在波浪里一片片乍现着。太阳隐没在地平线下,云朵染成粉红色,草却呈了紫色,好像再不愿释放色彩了。

  草很高,瑞娜看见父母在前面时隐时现,她害怕又被丢下,幼时的土狼好像仍在追着自己,就趴伏在高高的草芥里,叼走她。于是她尽力奔跑,试图跟上父母的脚步。

  她攀上一处缓坡,脚底生疼,可父母似乎毫不费力,不像在爬坡,而是土坡的一部分,驾驭身下的土地。

  瑞娜在陡然的下坡前停住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当年守护着自己的小洞,已经被抛弃在了目光的尽头,像块破碎的黑石,被人扔在了这冻结了的绿色海洋上。

  再转头时,父母已在远处,来不及多想,瑞娜也急匆匆跟去了。

  脚底越来越疼了,父母还是没有停下,她咬牙坚持着,努力变换着各种姿势,出声想让他们慢下来,可是他们甚至没有回头,仍然向前走着。她只能继续变换姿势,走走停停,三只脚站立,让一只脚能得到休息……最后,不论怎样的运作都无济于事。

  直到后来,她终于不疼了,因为脚已经麻木,流出的血也已经结痂。

  已经无心观察景色……平原确实广阔伟岸,可是待久了,她也是期待着能够出现什么新景的……

  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

  有时炎炎夏日下,瑞娜只能低垂着脑袋,视野里只剩下一双黑色的爪子连带着两条后腿支撑着自己,地面一颤一颤的。父母的身影仍然在前方的尘土里若隐若现——是因为尘土,不是草了。因为不知不觉间她长高了。

  突然,她感觉不到自己在向前走,四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自己从来没有向前走,自己只是一直生活在这广袤平原的冰山一角,自己没走,只是平原在向后退。

  瑞娜又想起以前住的小洞,只是再回头时已经找不到了,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不知道多少个缓坡。

  现在不论走多远,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就连她的目光好像也吸收了这种错觉,当她再打量自己多年来一直在追赶的那两个身影,他们好像失去了特征,父亲已经不是那个伟大的父亲,母亲已经成了勾着背的老狸,比当年小时候的自己还要瘦了,失去了特征,他们只剩猫的形体,瑞娜常常要通过位置和大小才能区分出他们俩。

  下雨了,带着一闪一闪的雷暴,风起云涌,雨水混杂着灰尘刮得她睁不开眼,看不清眼前的路,也看不见父母。

  于是,生平头一次,她停下来了。

  天晴了,阳光照耀在她湿润的棕橘色毛皮上,如此柔顺。

  瑞娜睁眼,那块洞穴却就在自己身后,已经被高高的草遮挡,以现在自己的体型,也已经钻不进洞口。

  而在自己脚边,两圈白骨,若隐若现。

  圆润的猫科动物的头骨,脊椎弯成一定弧形,最上面却是锯齿形的凸起,被宽大的肋骨条支撑出地面,肋骨分布在脊椎两侧,却在末端突然消失不见。脊椎末端,被脏脏的、还没有完全消失的软骨和筋膜连着的,是一个并不太大的圆圆的盆骨,尾巴的骨头却出现在了肚子的位置,四肢已经散落不见。

  她的兄弟姐妹们和父母早就被土狼杀死了。她长大了,侥幸存活,伤痕累累,自以为在前进,其实只是守着亲人们的坟冢原地踏步。

  梦醒了。

  也许是因为长期的自我欺骗让她贴近了人的情感,也许只是因为一点灵光乍现,也许只是运气好,也许只是命运仍然不想让她的一生不再戏剧化。

  回归现实后的瑞娜慢慢迁居到了人类城市的郊区,捕食田鼠,或者翻捡人类垃圾里的糖果。她很快就会化人了,与另外一只狸精成婚,但也许是因为早年身体经受的损害,难产,胎儿流产,她甚至丧失了生育能力。丈夫从此每日酗酒,很快也去世了。为了生活,瑞娜必须要像个人类一样工作,劳改毕业证横亘在她面前,因此也就被送到了集中营。

  当瑞娜走过集中营入口那象征性的通道时,她交出了身份证、结婚证、丈夫的死亡证明,以及衣服领上的一颗扣盖型的纽扣。她发现在人类社会生活的这五六年里,除了用来遮羞的衣服和一点必要的生活证明,勤劳的她实际上还是孑然一身的。

  在这里,她不叫瑞娜,而是1106827号。

  也是在集中营,她结识了阿根。

  阿根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小伙子,是集中营里的伙夫。每天瑞娜打饭时,阿根看着面前这清瘦的年轻女人,都会忍不住给她多打一点。这是常有的事,上面的人一般也不会追究——杀人只是工作,生活中没有哪个人会抗拒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善良。可是只有瑞娜在接受了这意外的施舍后一脸震惊,她沉默不语,这是执拗地站在窗口,双方僵持了好几分钟,阿根最后只好收回自己的好意。

  坦白的讲,双方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但确实印象深刻。

  他们经常见面的——在集中营里遇到谁也不用意外,但他们见面尤其不用。连瑞娜自己也没想到,在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