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遗憾终难平,谁言不可惜

  第66章遗憾终难平,谁言不可惜“快去把袁湛寻来,误了时辰,都给我出去跪板子!”老太太在院子里狠狠地剁着拐杖,着急地一直咳嗽。

  一旁官嫦懿扶着她,眼中平静,语气稍稍有些焦急,但明里暗里,还是含着冷漠,“祖母,爹和官人都进宫去了,刚才快马传回来书信,说左院判大人突发急病暴毙了,爹寻了别的大夫来,您莫急,弟妹吉人自有天相。”

  老太太点点头,心里惴惴不安地看向屋里。一盆一盆的血水从里面端出来,看的她捏紧了心头肉。

  纵然江心兰有错,可她终究是覃府的媳妇,老太太知道,世家女子多无善终,她只盼儿孙能有儿孙福,可到底是不如她所愿了。

  官嫦懿并不为江心兰心疼什么。江家原本就不是世家,若非是她嫁给覃云,在宫廷晚宴上,江心兰都不是可以和她攀附的对象。毕竟谁人都知江心兰母亲貌丑,与当今夜皇不和,家中荫蔽甚薄,也就是覃霄贤不计家世又并非长子,否则就算江心兰机关用尽,这等人怎会成为覃家儿媳。

  德不配位,必有殃灾。她倒是会算计,让覃武侯府折了两根护国柱,还给江家赢来块匾,这在官嫦懿看来,当真是好笑得很。听说江帆被参本那日,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落井下石,但凡江心兰当初不把事情做那么绝,覃羽都会托人从中稍微周旋一二。

  不过现如今,覃羽官复原职,不去中伤埋汰江家已经是极有品的了。官嫦懿斜着眼看向那屋里,她只盼这早产的孩子可千万别活下来。

  毕竟覃云并非亲生子,这武侯府的世袭之位,那孩子活着,一旦是个男孩,必然成为一劲敌。

  只是她这想法刚刚提起,覃羽便带着人回来了,两个大夫身后跟着三个接生婆,给老太太磕头后便飞快地小碎步走了进去。

  覃霄贤赶到时,院子里是一片寂静,他快步到门前,却是什么都难以窥见,只能听到里面的哭喊声,一声声听地他肝肠寸断,一只手扶在门上,心疼地摸着那透过来的模糊影子。

  “啊—”屋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嘶喊声。

  门蓦地一开,一个接生婆两手都是血,滴答滴答砸在地上,焦急道,“夫人大出血了,侯爷,保大保小?”

  覃霄贤没有丝毫犹豫,抓着那接生婆的胳膊,“保大人,你一定要保我夫人平安!”

  那接生婆瞥了覃霄贤一眼,却没应声也没进去,而是继续扬眼看着覃羽和老太太,“侯爷,可得快些决定才行呢!”

  这接生婆是从宫里请回来的,眼皮子最是活络。覃羽听懂了她这话外之音,江心兰这孩子不能保。

  江家被定为贪污受贿,还牵扯反贼一事,夜皇纵然察觉到兰氏一案或许有它,但却急于问斩并不细究,由此可见,天子不想让江家活,更不能让江家留后,一旦这孩子留在覃府,日后就是个祸患,他总会知道江家被流放的缘故,还一出生就没有了娘。

  母族是否强大,是大虞朝世家子弟能否飞黄腾达的重要因素。这孩子留下是无用的。于他自己长大是个折磨,于覃武侯府更是威胁。

  老太太上前敲了两下拐杖,怒喝道,“你没听到我孙儿要保大吗?还不快进去把我三媳妇救回来!”

  那接生婆看覃羽点了下头,也是稍稍一愣,不过很快就隐门进去了。

  外面的话,江心兰都听得一清二楚,那接生婆子趁着太医去磨药,在满头大汗的江心兰耳边低声道,“执司殉国之前,已安排好了你的路,现在联络人已经四散,京都只剩下我一人,但前朝光复仍然有望。”

  江心兰眸中一震,惊讶地看着自己身旁这个满脸雀斑的女人。

  接生婆一边熟练地洗布子,一边加快语速说道,“执司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你生下孩子后,一定要讲孩子留在覃府,日后光复必有大用。也不用让他跟着你过苦日子。你应该最恨武侯府,你只需要修养三五年,我们便可卷土重来,为你爹报仇。”

  江心兰喘着气,肚子里疼地厉害,她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方才覃霄贤的话,眼泪在眼眶里涌动,她点了下头,“好,只要我能平安产子,我答应你。”

  一直到夜幕时候,一家人还挺着,在门外等待,官嫦懿因为也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很难站很久,早早地就离开了。

  夜念斯坐在远处的书桌旁,一只手扶着太阳穴,神色颇为慵懒地看着远处那紧闭的房门。

  一旁站着的覃雨望在石桌边来回地走,过了许久才坐下,紧张地捏着衣袖,喃喃道,“原来生孩子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夜念斯侧眸,稍稍瞥了眼她。覃雨望好像真的有些害怕,脸都少见地白了几分,看着那一盆接着一盆血水地端出来,夜念斯面无表情。

  覃雨望忍不住看向男人,“夜念斯,要是我也难产,你保大保小?”

  她有点期待地看着他。

  虽然知道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毕竟夜念斯要是想撒谎,谁又能看出他的猜度。

  夜念斯稍稍坐直了身体,黑眸中素来盈满的不羁和挑衅,此刻稍稍散了几分。

  “我不会让二小姐难产的。”他侧过脸看着她。

  覃雨望抖着的心稍稍一平,得寸进尺道,“你又不是大夫,你还能说不让就不让。就知道说这些漂亮话讨我开心。”

  她稍稍一笑。

  夜念斯眸子随即阴沉起来,“书上说,如果夫妻行房那日狼狈异常,一般都是顺产。我想依如今二小姐对我,若是能有孕,只怕并不会是什么很行云流水地美好回忆吧。”

  身后的柳叶抿嘴一笑,差点没憋住。

  覃雨望脸上笑僵了下,头皮发麻。夜念斯的意思是,他高低得把她折磨到能顺产的宽度是吧?她真服了。

  “啊——”屋里又是一声惊呼,随即穿出来婴儿嘹亮的哭声,众人都急忙上前去,屋门却突然大开,那些接生婆和太医、丫鬟纷纷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覃霄贤一惊急忙进屋去,只见一个小婴儿裹着被,放在床尾,正扬起小手哇哇啼哭。

  而江心兰坐着,手中抓着一个接生婆的脑袋,刀子狠狠扎进她的脖子。

  府上护卫飞速赶来,覃霄贤拦住他们,独自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握住江心兰拿刀的手,满眼心疼,“心兰,你怎么了?乖,把刀放下来。”

  江心兰满头散发,周身都是血腥味,她嗖地一下拔出刀子,将那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老太太急地扬着手,“三媳妇,你莫要想不开!千万别想不开呀!”

  覃羽微微侧脸,向身后覃云递来个眼色,覃云心里明白,将手背在身后,几个手势,指挥三个箭卫轻巧地进房间。

  江心兰看着覃霄贤的脸,那一瞬间,曾经在战场的惺惺相惜,曾经所有美好的回忆,萦绕在她心头。

  她狠狠说道,“覃霄贤,你真是个傻子,我从来不爱你,还欺骗你,你居然还会选择保我!”

  覃霄贤双手扶着床褥,缓缓垂下头,眼泪落下来,“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爱我。和离书我已经签好了,你不再是我的夫人了,你不必以此为耻。”

  江心兰忍着哭腔,几乎是怒喊着道,“我要带我的孩子走!我不会让他留在这里被你们侮辱的!”

  一直站在远处的覃羽团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这倒是,正中下怀。终归覃霄贤还会有孩子,这个孩子,是他覃武侯府养不起的。

  覃霄贤抬头看着她,几乎是央求的语气道,“好,我答应。你能不能让我看他一眼?”

  说着,他伸手去抱孩子。江心兰却一脚踢起被子,将孩子裹在怀中,眼睛通红瞪着他,冷笑道,“你休想,你们覃家不是高贵么,我江心兰的孩子,配不上你的眼。你就当我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在你的生命里。”

  覃霄贤眸中一愣,大掌狠狠地捏紧了被褥。

  他知道她对他没有爱。

  却从不曾知道,她对他的恨也到了这种地步。

  他还是如从前,只要是她的愿望,他不挑的,他都能满足,“好。我应你。”

  流放宁古塔,是最为严苛的世家活刑,大虞朝世家最重声誉,名节毁了不如一死,故而游街时,更加被众人唾弃。

  覃霄贤骑着白马,身披碎月色的战袍,将抱着孩子的江心兰送了一路,直到押解的队伍再也看不见,他头一沉,眼一黑,从马背上重重地跌落下去。

  而护送江心兰的人,覃霄贤都打好了招呼,一路上不催不赶,还时常休息照看她。

  宁古塔路途很远,到了晚上,格外闷热难耐,江心兰抱着孩子缩在角落,突然数枚小刀仿若柳叶状飞散而来,同行之人纷纷惨叫一声后便扑通倒地。

  江心兰身形敏捷闪开那一道道攻击,正要跑时,却因为体力不支被那暗处之人抓住了机会,两枚柳叶刀戳进腿部,她眉头一缩,单膝跪地不起。

  一枚细刃接踵而来,直冲她心脏致命伤,江心兰用尽全力翻身一躲,虽然躲过了那刃,却被来人踩在了脚下,脖颈难以动弹。

  来人眉间一颗红痣,眼神凶辣。

  江心兰记得此人,是那个叫秋香的,是萧镇口中,那个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宫女秋燕。她不由得一惊,她听说林书供出了所有的奸细名字,秋香居然还活着?

  秋香冷笑一声,“江心兰,你也是够蠢的,被一个废太子算计到如今惨状,你知晓我太多事,我可不会留你了。”

  她脚微微用力,江心兰面露痛苦,虚弱的身体根本难以招架。

  突然,远处亮起一把油纸伞,一个穿着紫色纱裙的女人飞天而来,只是随手一抛,几颗细若青丝的刺便扎进了秋香的脖子,她飞速一闪却已经来不及,和那女人交手连连败退,最后一抹狼烟平地而起,烟再消散时,人已遁离。

  兰芝若不由得生气地踢了下脚,“这贱女人还真是命大,下次可别被我给逮住了。”

  她转过身去,戴着斗篷,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心兰,将伞柄靠在锁骨上,不屑地抱着肩,“走吧江大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袅袅炊烟,小小村落,朝阳升起时,天边橘彩美地像是画卷一般。

  在一家很素净的屋子里,江心兰抱着孩子,不安地坐着。她看着桌上那一碗红枣奶,皱着眉头。

  她是没有奶水的,孩子也饿了很多天,这奶能不能喝呢。她犹豫再三,捧起那碗,先自己喝了一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没觉得有异常,于是便急忙端下来,给怀中的孩子一点点地喂着。

  夜念斯推门走进,冷眸扫视过江心兰那狼狈的脸,唇角闪过一丝挑衅,他迎着女人惊讶的目光在她面前的木椅上坐下,扬起眸子看着她,“江大小姐还真是硬气,我要是你,就不会把这个孩子带出覃府。”

  江心兰放下那碗,抱紧了孩子,警惕地看着夜念斯,冷笑一声,“怎么,我留下他,好让你们折磨?你休想!”

  夜念斯抬手扶着太阳穴,精致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摁压,不紧不慢道,“都到这个份上了,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清楚很,你不把他留下,并非全权担心他所受所处会不公,而是担心他的存在,会给覃霄贤带来祸端。毕竟你亲身实践过吧,谁和前朝沾边、和兰家有染,都是不得好死的。”

  他抬头看着她,“可是你却忽略了一件事情,你所生的儿子,一旦留在覃府,一定会入覃家嫡祠。”

  江心兰无奈地苦笑了声,“夜王,你我素来交瓤不多,你也不必在这种时候还讲这些笑话于我轻谤。你怎知官嫦懿所出就一定是女子?”

  夜念斯淡淡道,“她所出是男是女,都不影响这结果。因为,覃云不是覃家嫡子。覃羽是为了讨他夫人欢心才用覃云替代早夭的孩子,可下一代断然不会是这般。覃霄贤根正苗红,入宗祠不是小事,如果他未来能成武侯,那可不是像江家这般短命,而是千秋万代的留名。”

  江心兰眸中一愣,她看向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他跟着她,除了受不尽的苦,还能得到什么呢?

  她紧紧地捏着拳,“可覃家,真的会对他好么?”

  夜念斯唇角闪过一丝不屑,“我可以帮你,让他一步步得到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江心兰目光微狭,十分疑惑,“你帮我?你为什么帮我。”

  夜念斯笑了下,俊脸明朗,“当然是因为我,菩萨心肠。”

  江心兰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我这里没什么你能得到的了。”

  夜念斯神色蓦然冷峻,阴邪地看着她,“那我问你,那个叫秋香的女人,为什么杀你?你,握着她什么把柄。”

  江心兰眸中一愣,她看着夜念斯的神情,蓦然将许多看似离谱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她有些恐惧地向后退坐,门外一个女子突然闯入,拎着一壶滚烫的开水哐啷一声放在桌上。

  兰芝若淡淡道,“主上,热得很。这一壶要是浇在小婴儿那嫩呼呼的皮肤上,可是一辈子都抚不平的伤口呢……”

  江心兰将孩子抱地更紧,几乎是颤抖着声音看向夜念斯,“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夜念斯黑眸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江大小姐,我这人有个不好的习惯,向来睚眦必报。想你还记得曾在我手臂上烫了块疤的事,今日你若答应我这交易,我得到我要的,你得到你要的,那这一切都可以过往不究。”

  “一边是武侯继承者,一边是颠沛流离,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江心兰皱着眉头,垂首看向怀中的孩子,一直哭闹的他似乎像是能听懂话一样,此刻也不哭闹了,还伸着手,要给她擦眼泪。

  江心兰再也绷不住了,她看出夜念斯是个狠毒的人,但是她决心搏这一回。

  “我的确知道她很多秘密,为了我孩子和我的安全,我不能全部告诉你。”

  江心兰小心翼翼地说道,“秋香家里从前是磨豆腐的,在吴钊时拜师学艺,随着她师傅一起到了京城。她师傅也是个女人,却对她很不一般,她的代号是朱砂,她师傅是丹青。”

  “当年兰家的案子,究其缘由,是因为一个巫医族的蛊师,和兰机皇后的不雅之事被皇上亲眼所见,所以才招致后来的事情。那个蛊师,便是秋香带进宫中的。”

  “若说现在的秋香还有什么软肋的话,大概就是她的师傅和她妹妹。她妹妹可能已经死了,但她师傅还活着,我若说出她的身份,只怕你都未必相信。”江心兰抬眼看了下夜念斯。

  夜念斯稍稍扬起下巴,“讲。”

  她稍稍吞了下口水,“是何丞相府上二夫人,椿桃香。只是她们师徒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还活着,更不知道现在对方的身份和所在。”

  一旁立着的兰芝若打断她,“江心兰,你可别长着嘴巴胡说,你若是都知道她们师徒的关系,林书不可能不知道。他与这二人接触频繁,还能两头瞒着?”

  江心兰疑惑地摇摇头,“大概林书并不想让丹青知道朱砂还活着,至于什么理由,我不得而知。我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些。其他的,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