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菲特 Ⅰ

  早起早睡是生命健康的初步,就算昨天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没有正常入眠,我还是在清晨六点睁开了眼睛。比起每天固定的起床时间提前了三十分钟,或许是因为昨晚“入睡”提前了整整三个小时吧?

  睡觉的地方从浴室转移到了自己的卧房,身体被擦得干干净净,还换上了整齐的睡衣。这一切当然不可能是我在昏迷之后的杰作,所以答案也只有一个——

  “夜鸣?”

  回应我的只有甜美而均匀的呼吸声,夜鸣在我床边的地板上酣眠。

  侧身弯曲的姿态如同刚舒展开一半的花蕾,皎白柔嫩的身躯在轻薄的粉色睡衣下闪耀无瑕的光泽,随着呼吸而张合的鼻子、嘴唇和胸部组合成美妙的曲线波动,连缀上膝盖、小腿直到脚趾,组合成名为“夜鸣”的逆S型曼妙星座。

  充满春天气息的早晨——没有比这样的画面更令人沉醉的了。

  就算是变成了暴力的女王人格,也一样会害怕在黑夜里独处而占据我房间,最多只是不会像女仆人格那样趴在我的床边结果在不知不觉中四分五裂——当然,在“悉心照顾你”这一点上也和女仆人格相同,虽然是在我昏迷之后偷偷下手,而且一觉醒来后死不承认。

  真是一个让人烦恼,偶尔还让人恐惧,但更多的是满心甜蜜的人偶少女。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因为这分甜蜜而对着熟睡的夜鸣发呆的时候,尽管我的心里有着一股难以遏抑的,叫做“不尽情欣赏就是犯罪”的冲动。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夜鸣依然处于女王人格之下,如果她突然醒来发现我现在这般模样,恐怕当场就会重演昨晚的悲剧。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悄悄让她变回小鸟依人的女仆才是当务之急。

  一切都要在无声无息中一气呵成,人偶少女的皮肤敏感到让人类难以想象的地步,就算只是不小心拨动她一缕细发,都可能引发预料之外的结果。换而言之,也毫不夸张,如果我没有一口气突进到最后而导致企图败露,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的脑袋被扭个弯——

  所以在这种DEAD FLAG被竖起之前先发制人吧!弯个腰总比弯个脖子要舒服得多。

  首先必须隐藏自己的脚步声,我没有穿上拖鞋,蹲下身子模仿着职业特工的身姿向着目标潜行,一边还考虑着是否应该找个纸箱钻进去——不过那样一来一定会发出不必要的声响而暴露。结果,明明就只有两步远的距离,我硬是磨蹭了至少十五秒钟才抵达终点,还闹得满脑袋都是冷汗。更糟糕的是,随着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擦拭,其中的一滴不偏不倚就落在了夜鸣的脸上——

  “咿!”

  ——我的汗珠简直就是滴在洛基脸上的毒液嘛!

  发出了短促的一声惊呼,夜鸣那黑珍珠般的眼睛猛然睁开,满月般的脸蛋随之扭曲:

  “你想要做什么!”

  虽然并没有就此转过身子,然而她的右手已经紧握成拳,作出了戒备的姿势。毫无疑问,她是误解了我的意图,而把我当成了试图趁着她熟睡时发动偷袭的暴徒!

  这种危机一发的死亡时刻,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解释什么,何况女王人格的夜鸣是属于一旦认定事实就不会接受任何辩解的强硬派。我的脑子里不断地闪过“进者生退者死”或是“力战者生怯战者死”之类的自杀式战场哲学,思考能力迅速回归到虚无,双手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着她的脖子发起突击——

  “呀——!”

  也难怪夜鸣会惊慌失措,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头脑已经一片空白的我,面孔也一定恐怖得不成人形,要说我只想“调整一个角度来切换人格”根本就不可信,不如说是个闯空门偷袭未遂就企图杀人灭口的现行犯。然而,应该说是庆幸,我的攻势很轻易就落了空,下一秒夜鸣的右勾拳就擦过我的胸口顶上了我的下巴。

  究竟是女王还是女格斗家?你的防备领域永远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我不争气地在心里对着眼前的敌人发出如此这般的赞美,而身子就像是离线的风筝,轻飘飘地打了个滚,一头撞到了房间角落的衣柜。

  在心里还满溢着幻想色彩的时代,我曾不止一次地在白天,在深夜,甚至在梦里描绘过我的生命会有怎样的旅程又会走向怎样的终点,没想到这个“终点”会来得那么突然,我的生命之树还没有从屈辱痛苦的暴风雨中完全成长,就被一个小小的衣柜彻底摧折了……

  等一下!既然我还能思考,那就证明我并没有死?

  撞到衣柜时的那一声巨响和来自肉体的真实疼痛,让我在没有确认自己的心跳之前我就凭着本能直接作出“我已经死了”的判断,结果却只是我出于恐惧而生的错觉。然而一看衣柜门上那可怕的裂缝,又忍不住怀疑我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材料组成,竟然没有渗出一滴血?

  难道说我的体格和我的常识判断截然相反,其实强悍得出人意料?也难怪昨天我的奔跑如此超越极限却没有晕倒……不对不对,那我过去一上体育课就被送进保健室又该怎么解释?该不会就像是一直被怀疑又从未被证实的“平行世界论”,在这个世界上其实也存在着“平行的夏空”,在某种条件下会彼此切换?换句话说我的体内其实存在着第二个夏空……

  “怎么可能啊!”

  这种白痴才会相信的空洞理论!

  可是……似乎忘记了什么,让我如此的心神不宁?总觉得现在会发生什么意外……

  “变态夏空——!”

  “糟啦——!”

  让我心神不宁的原来就是这么回事!我和夜鸣正因为某个可怕又可悲的误会大打出手,不对,根本算不上是打架,而是我单方面地被修理。在我被她的右勾拳击飞并陷入混乱后,夜鸣也迅速地脱下睡衣换上了日常的连衣长裙,虽然搞不清楚她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总之在换了衣服后,她的右脚又朝着我突进而来!

  虽然是人偶也丝毫不输给职业模特的柔嫩裸足,随着起落还会散发出天然的体香,不过一旦被如此凌厉的攻击命中,就算不骨折也一定会陷入昏迷,这一点昨天在浴室里已经彻底领教,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敢正面抵抗,狼狈不堪地朝着房门的方向滚了两圈,趁着夜鸣还没有站稳,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卧室。

  “你跑到哪里都没有用的!”

  这个家实在是太狭小了,连着安全的空间也不能得到确保!我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不是百万富翁住不上豪华别墅而苦恼。正如紧追不舍的夜鸣所言,如果用漫画的口气来描述,我才越过了两格就被堵在了客厅的角落里。夜鸣的笑容在高傲里带着征服者的得意:

  “刚才就警告过你了!早一点觉悟的话就不用承受无意义的痛苦了……”

  也许再过几秒钟我就会在她的杀人视线下变成石像,然后被她刻上“我来过我征服过”这样的恐怖宣言!所以几分钟前那番死战到底的决心刹那间烟消云散,我毫不犹豫地开始求饶:

  “等一下!请等一下!我至少还有抵抗,不对,还有申辩的余地吧?”

  “……嗯?”

  “就算是被宣判了死刑的犯人,也会给以申辩的权利,这才是真正贤明的审判风度!夜鸣当然也是那种贤明的法官吧?”

  没有人能抵抗出自肺腑的奉承,就算是女王人格的夜鸣也不例外,听到我这番明显带着恭维的提醒,夜鸣仅仅沉默了两秒钟,脸色立刻就雨过天晴:

  “说的也是!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就给你十秒钟的申辩权力吧,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成是无视人情义理的冷血动物。”

  “只……只有十秒钟吗?”

  “现在只剩下六秒钟了。”

  根本就没有打算给我留下任何辩驳的余地嘛!不过总比“只给你一秒钟啊呀已经超过了所以就对不起了”这种结果要好得多,我尽可能把行得通的理由在三秒钟里整理了一遍,然后在接下去的两秒钟里确定了可行之中的最可行,以一秒钟的速度脱口而出:

  “其实我绝不是想要袭击你而是你的脖子歪了!”

  “……?”

  不仅仅是脸上,夜鸣整个人都化成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是谁听到这种解释——虽然我说的百分之百是实情——都会陷入迷惘吧。不过这正是我的目的所在,只要夜鸣的思考能力陷入暂时的真空,我就有了继续拖延的机会,这个机会几乎是一生一次,绝对不能放过:

  “是真的!因为你的脖子歪了,所以我想要帮你修正,但是看到你醒来时候那个样子我就有点害怕了,所以才会那么过分……”

  本以为最直接的解释就最合理也最有效,没想到夜鸣才仅仅放晴了几秒钟的脸色再次阴云惨雾:

  “你想要骗谁!我的脖子歪了?这种拙劣的借口就连幼稚园的孩子都不会相信!歪了脖子的人能够好好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就算我不照镜子,也能确信我现在的样子很完美!”

  结果还是行不通!女王人格的夜鸣就是“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接受”的野蛮化身!更糟糕的是,她甚至连自己是人偶这一事实都会加以否认,使得谈判从一开始就陷入绝望。感觉前路一片漆黑,我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在她面前双膝跪地全身匍匐:

  “请原谅我的过错夜鸣大小姐!”

  “真是——早这么做不就好了?”

  在夜鸣那令人颤栗的“哦呵呵呵呵”声里,我的危机随之落幕——

  ——太不可思议了!

  ——你是在戏弄我们啊!

  ——让我们白白地为你担心了!

  虽然一定会被这么抱怨,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结局有些无聊,既然我能发现夜鸣又一个弱点(或许仅在女王人格下才有效),一切言语冲击带来的精神伤害也都无所谓了。

  

   夜禁诗梦见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