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 Ⅰ

  呼哈!呼哈!呼哈——!

  我在初升的朝阳下纵情挥发着青春的汗水——才不是!

  摆出马拉松的架势,用上全身的力气追赶着世界短跑名将们的身影,我可不是想要响应国家“在晨跑中锻炼你们的肉体和精神”之类的号召!如果能给我选择的权力,我宁愿一辈子闷在家里直至肌肉萎缩神经僵化也不想在这条从小就来回了无数次的路上迈开双脚!

  请等等啦!在向我抛出“一大早就看到了软弱的垃圾真是不吉利”之类的鄙夷眼神之前,请先想想办法帮我摆脱眼前的困境吧!

  一开始就已经解释过,我之所以在晨曦之下拼命奔跑,是因为身后有一只老虎在追赶我!

  仔细看的话,老虎脑袋上本该是一对耳朵的地方,居然代之以两只恶魔尖角?虽然这样的长相让百兽之王的威严无可争议地更上一层,可是被顶到的话一定会干脆利落地被穿孔!

  所以说这家伙不是老虎吧?这家伙一定是长着老虎外貌的外星人或是异次元的恶魔!

  所以说除了逃跑别无他路!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在身上多出几个洞来!

  不过——

  虽然眼前的情势如此这般地凶险,虽然对方是百兽之王,虽然两条腿不可能和四条腿相提并论,不过要说到能逃离恶魔的爪子保全性命,我还是有那么一点自信的。

  要问为什么?并非是我拥有和老虎肉搏的实力,只不过是稍稍地借用了一下地理上的优势而已。

  从小就往复无数次的街道,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自由来回,没有可能会输给头一天才碰到,根本不熟悉我行进路线的老虎吧?

  再有,最近我也一直在反复地复习这条逃生路线就是了。

  已经记不清是从哪一天起,也许已经有半个月了吧?某个雨天的早餐,出门不久的我还来不及赶到熟悉的便利商店买早餐,就被一头从空无一人的路边角落里跳出的,长了两条尾巴的灰狼拦住去路!

  原先以为是借着管理员的疏忽大意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观赏型猛兽,正想要给警察打电话,没料到那家伙居然不由分说就张开大嘴朝着我咬了过来!

  完全就没有被驯服过的痕迹嘛!

  ——当然了!动物园里,不对,这个星球上的狼怎么可能会长着两条尾巴呢!

  不过反应过来也已经为时甚晚,为了避免葬身狼口,我开始了这十六年人生里第一次的落荒而逃。

  暂且略过惊险剧情,总之,考虑到“不能误伤到无辜的路人”,我选择了那条早已熟悉,在清晨时分空无一人的小路,借着复杂的地形不断转弯,躲藏,总算是甩掉了追赶我的凶兽。

  因为之后回家的路上平安无事,当晚的电视新闻里也没有报道“动物园走失野兽”,所以虽然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当做意外而没有放在心上。

  ——果然我还是太天真了啊!

  接下来,就像是开始了一场无休止的危险游戏,除了固定的周末或是假日,只要出门上学,我都会被凶兽追赶。为此我不断地改变出门的时间也不断地错开上学的路线,结果总是莫名其妙地被逼回到那条熟悉的小路……

  至于那些凶兽,也个个长得奇形怪状。明明是狼却有两条尾巴,怎么看都是熊却长着一对恶魔的大翅膀……这种奇葩的现实到底是在和我开什么玩笑!

  要说我遇到危险之后没有采取什么自卫措施也是无稽之谈,两次追击事件之后我理所当然地找到了警察,然而那位体格魁伟,说是像警察其实像职业摔跤手的大叔摆出不亚于第一天那头凶狼的气势怒吼了一声“别开这种中二的玩笑”就把我拒之门外!

  被当成最近流行的中二病少年了啊?我明明是成熟的高中一年级来着!

  不过,除了我之外没人见过那些凶兽,被误解也是无可奈何的不是吗?

  总之,既然连报警也没有用,向老师或是其他人求助也完全行不通,以此为理由请假休学更不可能被允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继续眼前的诡异日常,并期待哪天能被巡逻的警察发现。但就算是警察也不可能和不属于地球生物范围的凶兽对抗吧?那时候也只是单纯地增加不必要的牺牲罢了。

  而且,如之前所言,不管选择怎样的逃跑路线,最后还是会如同走迷宫一样回到那条小路上去——现在仔细想想,倒像是那些凶兽故意这么做才对?

  有着恶魔之力和人类头脑的凶兽还真是难对付呢。

  所以,反抗的念头很快就放弃了。

  为了不增加无谓的牺牲而选择让自己成为牺牲的诱饵……我还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老好人呢!

  于是——在朝阳下努力地逃跑吧!

  逃跑!逃跑!拼命地逃跑!

  奔跑!拐弯!躲藏!如果把我看成是赛车的话,现在都已经演出炫目的漂移甩尾!不过我可是每天都在表演这种千篇一律的闹剧,下次有机会的话应该去申请一个世界纪录才能安慰我这颗饱受折磨的心……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血液在脑门汇聚成海,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了!

  生来就体弱的我,连学校的体育课上都经常表演被活活累晕而直送保健室的悲剧,更不要说被威胁到生命而在凶兽的追杀下苦苦挣扎。不过,依照往日的经验带来的直觉,现在应该已经成功地甩掉那头老虎了——

  根本就还没有甩掉!那头老虎居然还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距离穷追不舍!如果不是靠着路边的围墙电线杆之类作为阻路的掩体,现在早已经躺在它的利爪之下垂死挣扎了!

  怎么可能?今天的老虎和过去的凶兽不一样?明明我已经比平常多跑了两分钟的路程,明明我这套战术从没有在凶兽面前失效过,可是今天这头混蛋老虎却那么轻松地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不愧是百兽之王,头脑和过去的下等凶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完全没有被我的完美战术欺骗!不对,说不定是在和其他的凶兽部下作了情报交换之后摸熟了我的行动模式和逃跑路线,才能那么轻松地和我做着追跑游戏,这可真是令我足以懊悔一生的失误了。

  现在说这些也未免太晚了吧?很快这条小路就会跑到尽头,之后就是即便在清晨也人来人往的商业街,那样就太糟糕了啊!

  可是我现在却无法回头,除了直线前进之外别无他路。

  啊啊啊!一直以来拼命守护着的秘密终于要公诸世人面前了吗?

  惊愕,尖叫,溃逃,交通堵塞,惨烈车祸……一连窜的惨象已经在脑海里展开了啊!

  拜托你赶快被我甩掉吧笨蛋老虎!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人类的幸福和未来!

  呜呜呜……精神脆弱的我简直就要不争气地哭起来了!

  要是现在真的掉下眼泪来,那我的未来不就会变成一片黑暗了吗!

  已经缺氧的脑袋里疯狂地天人交战,即将彻底崩溃的前一秒,在最后的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影……

  完蛋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到出行的人!难道今天注定要出现牺牲者了吗?

  可恶——!

  已经束手无策的我只能祈求神明庇佑,让那位不幸的路人毫无觉察地踩着自行车脱离警戒区域之外。如果这个愿望得以实现,只要能幸存下来,我愿意从今天起改变无神的信仰而尊奉任何一位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洋的神灵……

  所以这个愿望根本就无法实现!不幸的路人还是发现了近在咫尺的突发状况,先是因为惊诧而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钟,紧接着……居然推着自行车向我冲了过来?

  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吗?拜托你快点逃跑啦!牺牲者只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连呼吸都已经急促得无法自控,就算想要呼喊,一张开嘴就被急速流动的空气刺激得咽喉剧痛,而双腿早已经因为过度疲劳而麻木,只是机械地凭着惯性维持着冲刺的动作。于是,我和那位路人的距离也在不情不愿地迅速缩短……

  ……咦?

  熟悉的同校女生制服,熟悉的运动型短马尾发,熟悉的驯鹿式奔跑身姿……在和对方接近到肉眼能清晰分辨的距离时,我也终于得以确认那位女生的身份:

  “班……班长大人?”

  私立澄川高中一年级B班班长,我的同班和邻桌,运动神经出众而学科成绩和我一样在赤线区徘徊的镜茗同学?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当面问起这个问题的话,一定会遭到这位元气班长毫不留情的飞踢外加自行车冲撞。幸好此刻的我已经连气都接不上来,更不用说想要开口询问……

  “嘿呀——!”

  就像是在运动会上为我们助威一样,引以自傲的两颗虎牙熠熠生辉,镜茗高高地扬起手臂,用力朝我甩过某样条形的物体——

  是武器?真不愧是班长大人!你就是我一生的恩人——

  我满心感激地抓住破空而来的软物……没错是软物……武器会是这么柔软的吗?还带着新鲜出炉的热量?

  仔细看的话,根本就是刚从便利商店买到的热狗啊!

  这个时候你还和我开什么恶劣的玩笑啊镜茗同学!对你来说我的性命仅仅就只是娱乐的玩具吗?

  呜啊啊——如果出门之前听从夜鸣的劝告收下那把短刀就好了,至少我也能挥舞着它和老虎英勇肉搏,然后像一个勇士那样被撕成碎片……

  清晨时分/和老虎/在街上相遇/少年凛然凋谢……

  我真的是笨蛋吗?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吟诵这种自暴自弃的诗?

  对不起啊夜鸣,也许我们今天就要永远分别。没有了我,谁会在你散落满地的时候帮你细心地拼装成型……

  ——果然我还不想死也不能死!至少我也想要好好地恋爱一次啊!

  所以说,这种“武器”就华丽地死一边去啦!

  鼓起勇气用连我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嗓音“唔哦哦哦”地高喊了一声,我用力地踩下左脚让自己的身子紧急刹车,再用右脚为支点,以不亚于职业体操选手的活力转过身子,把手里的热狗用力扔向老虎的身后。整个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估计连职业球星都会叹为观止,不过这完全只是我自暴自弃所致。接下来,我就要赤手空拳地和老虎干上一架,然后……

  然后……老虎就以同样漂亮的身姿急速转向,朝着热狗的方向飞奔而去。

  哎——————?

  我扔出去的只是普通的热狗而已吧?追赶我的也是老虎不是小狗吧?为什么会表演出“丢球捡球”的家家酒?

  难道说只要是野兽,都会有类似的本能反应吗?

  这到底是我歪打正着,还是完全就在镜茗的策略之内?如果是前者,我还是必须要感谢神明,如果是后者,镜茗真是有着诸葛孔明一样的鬼谋啊?

  “你在发什么愣啊夏空同学!快上来!”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骑上自行车的班长大人,正把手伸向我的面前。就像刚才那头笨蛋老虎一样,我也本能地伸出手去,在双脚蹬地和她拉扯的交互作用力下顺利地跳上了车的后座。镜茗转过脑袋抱以期待的微笑:

  “抓好了!现在开始我们要全速逃跑,甩掉那只老虎!要是摔下去或是咬了舌头我可不会负责啊!”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但是我该抓住哪里才好?现在的我可是站在车子后座,能抓的地方也只有你的肩膀了吧?

  所以,请原谅!

  我的双手紧紧抓住了镜茗的肩膀,而她似乎也不在意我的失礼和因此而来的疼痛,弓起身子朝着老虎的方向疾驰而去。

  “等……等一下镜茗同学!那里不是老虎的方向吗?”

  停下了奔跑的我总算是有力气张开了嘴巴,偏偏却问出了一个十足是冒傻气的问题。果然,头也不回的镜茗语气变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你真的是笨蛋吗?那只老虎很快就会发现上当重新追过来,如果我们向着对面的方向逃跑,用不了两分钟就会跑到商业街上去吧?”

  换句话说,那样反而是把老虎引到了人群密集的场所,进而引发不必要的巨大骚乱。最合理的办法,就是沿着原路返回,然后想个办法让老虎知难而退……

  筋疲力尽的我,只能把最后的希望赌在镜茗同学的身上了。

  自行车和老虎的对决——现在才要真正开始!

  

   夜禁诗梦见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