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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雨前夜

  帝都。

  虽然最近革命军就要攻过来的传闻已是满城风雨,但无论是街上的商铺酒家还是巷子里的居民,依旧一如往常地生活着。

  自然,希莲经营的客栈也不例外。

  “萨莉,希莲正在找你呢。上班时间不要偷懒啊……”

  “啊,我知道了,柚婆婆!刚才只是去和朋友聊天,忘了时间……嘿嘿!”

  “萨莉你怎么才回来?”端着空盘子从屋里走出来的希莲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生气。

  将近十年前,父亲因为战争将这个客栈留给自己和弟弟两个人,至今音信全无。一开始,他们两人甚至连生活都得靠柚婆婆来接济,不过好在周围都是些心地善良的人,最近一两年,小客栈也开始盈利了。

  “萨莉,13号桌的客人没有茶水了,快去快去帮他们换一壶!”

  “好的希莲姐!对了,你看见凯宾了吗?”

  “那小子出去采购了,你快点去吧,别问这问那的了!”希莲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弟弟可以帮自己做不少事,但希莲还是觉得人手不足,这才雇萨莉来帮忙,只不过她有些想不通,现在的年轻人都活的这么迷糊吗?居然会忘记上班时间……

  “哎,也许是我老了吧!”希莲这样自嘲着,准备去给新来的客人点单。就在此时,她无意中听见了客人们的谈话。

  “郊区那边似乎已经被革命军占领了。”

  “是吗?也好哇,总之我们不用再担心自己因为说错话而丧命了!”

  “嘘——好什么?要征兵的呀!市场那边不是已经贴出征兵启事了吗?”

  “啊,我说今天早晨王宫那边怎么闹得那么凶……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要征兵了吗?凯宾也会被征走的吧!那孩子,肯定——

  “小心小心,上菜了!让一让,让一——哎呀!”

  思路被萨莉的一声尖叫打断,希莲连忙赶上去,只见饭菜撒了一地,客人的衣服也被溅上了油渍。

  “对不起啊客人,都怪我们的服务员不小心。”希莲连忙赔笑,帮萨莉打圆场,“萨莉,说你多少次,不要跑来跑去的……”

  “可是我老早就说让一让了呀,而且他们就这么突然冲过来——”

  “喂,小丫头,你是在说我们不对吗?”

  领队的客人掀起了披风,希莲在看到佩剑的那一刻连忙捂住了萨莉的嘴。

  “哈……所以说是我对她的管教不到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赔上几道大菜,您就多多包涵一下吧?”

  “哦?赔上几道大菜?”跟在领队身后的一名客人邪邪一笑,走上前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萨莉的脸蛋。也许是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萨莉浑身颤抖着,脸色也变得惨白。

  “小姑娘长得挺水灵,不如就给我们当个开胃菜吧?”

  此刻,萨莉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正当她准备摇头的时候,希莲一把按住她的脑袋,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这孩子平时骄纵成性再加上管教不周,恐怕只会让各位扫兴吧?不如让我来服侍各位,让各位玩个尽兴如何?”说着,希莲妩媚一笑,几个人瞬间动摇了。

  “这么说来也不错,看起来大掌柜要比这小鸡仔可口得多呀!”

  萨莉僵在原地,看着希莲带着几位王军士兵走上楼去,全身上下好像被冰冻起来,双腿无法挪动一步,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他们锁上房门,萨莉的身体才渐渐恢复知觉。

  ——要去找柚婆婆吗?不行,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通知凯宾!

  想到这里,萨莉顾不得散落在地的餐盘饭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深夜。

  “快点抓住那个孩子!”

  洛基被走廊中的吵闹声惊醒,心脏跳动的声音与屋外嘈杂的脚步声融为一体,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强撑着沉重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脑袋里好像被灌进了铅,连脖子也近乎被压断一般隐隐作痛。

  “公主殿下……”

  洛基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臂,想借着痛觉使自己保持清醒。踩着虚浮的步子推开房门,却险些被四处奔跑的护卫们撞倒。

  “得快点到公主殿下身边去才行……”洛基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摇摇晃晃,扶着墙壁向琦恩公主的房间走去。

  “你们连一个小孩子也找不到吗?没用的废物!”

  嘈杂的人声中,有谁在怒吼着。

  “那边,到那边去找找,绝对不能让那丫头逃走!”

  举着火把的大家不时从洛基身边匆匆走过,而他也总是被别人撞到。有人在骂他碍事,但更多的人则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好不容易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琦恩殿下的房门口,但他伸出去开门的双手却不自禁地颤抖着,怎么也用不上力。

  ——不行,我必须要打开它!

  与内心中的恐惧斗争着,洛基用力咽了口口水,而后猛地推开门——

  “公主殿下!”

  鼓足勇气推开了门,眼前所见却只剩一片狼藉。玻璃器皿的碎片和各式各样的珠宝散落一地,但和这些比起来更加耀眼的,确是那些被齐齐斩断的金色发丝。

  高贵的金色被掺进地毯之中被尘埃污染,优雅的弧度此刻使它们缠成一个个丑陋的团。这些发丝毫无疑问是公主殿下的,就在不久之前它们还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美丽的光晕。而此时此刻,这些秀发的主人——琦恩公主,却早已不知所踪。

  洛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绺长发,上面似乎还带着人体的温存。

  “公主殿下……”

  洛基的的双手颤抖着,心中的不安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不断膨胀,最终爆炸。

  “公主殿下,您在哪里啊!”洛基慌了神,他发狂一般地吼着,加入到屋外杂乱的人群之中。

  “公主殿下,如果您听见了就回答我呀!您到底在那里呀?”

  洛基的呼喊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他被四周蜂拥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根本站不住脚。突然,洛基感觉自己似乎踢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半块蓝色的水晶。虽然这块石头有些似曾相识,但慌乱中他却没有时间回想。为了避免被别人看见,他连忙将这半块水晶和刚才开始就紧紧绕在手上的发丝一同塞进了口袋里。

  一道闪电将夜空劈作两半,紧接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征兵令

  在市场的出入口都贴着这样的布告,凯宾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内容,那些模糊的记忆也渐渐在脑海中浮现。

  ——“因为爸爸要去打仗呀,这个国家,必须要有人来守护才行!所以凯宾的任务就是和姐姐一起在这里等着爸爸回来。”

  临走前,父亲摸着他的头这样说道。而后过了将近十年,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十三岁以上吗?今年我15岁……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凯宾只觉得手中的篮子越来越沉。如果被征走了,也许就会像爸爸一样再也回不来。自己不在了,姐姐又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凯宾心中甚至想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躲起来。如果躲起来,就不会被征兵,就可以继续陪着姐姐了!

  “用脚趾头想,希莲也不会同意吧。”

  ——“我可没有这样的弟弟!爸爸当时是怎么说的?这个国家必须要有人去守护!店里有我们在就没问题,但如果连国家没有了,这个店也会消失的!”

  希莲一定会这么说的。想到这里,凯宾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

  “话说回来,这个是革命军的征兵令吧?如果真的加入了,不就是在破坏这个国家了吗?”

  ——怎么想都是无谓的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答案自然会出来的。

  “凯宾!”

  摇着头准备离开的凯宾突然听见有谁在叫自己。他抬头向远方张望,却发现远方有谁正向自己这边跑来,所经之处也已经是乱作一团。

  “凯宾……快回店里!”从人群中跑来的萨莉,身上沾了很多菜叶鱼鳞污水,但她根本顾不得这些,慌慌张张跑过来,拽住凯宾的袖子就往回跑。

  “萨莉,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店里来了士兵……不,是客人……总之快回去,希莲姐她被……被欺负了!”

  虽然萨莉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凯宾还是从中抓住了关键词。

  “你说希莲她怎么了?”

  “哎呀,我也说不清,总之快回去吧!”

  和萨莉一起气喘吁吁地跑回店里,客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光了。凯宾看着店中的残羹剩饭,心中的不安也迅速膨胀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希莲现在在那里!”

  “……”萨莉沉着脸不知道要如何向凯宾说明一切。正在这时,楼上传来的声音引起了凯宾的注意。

  “把腰再抬高一点呀!”

  “哈哈,不行不行,根本看不到呀!”

  “真听话,不过连这点都存不住可不行呀,已经要流出来了呢!”

  “……啊,对不起……”

  在男人们的银笑声中,凯宾听见了希莲颤抖的声音。

  “可恶!”

  “不行啊凯宾!”回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萨莉连忙死死搂住凯宾,阻止住他。

  “放开我,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放开我!”

  “不行,不行凯宾!”萨莉将全身所有的力量灌进手臂中,拼命摇着头,说什么也不放开,“那些人都是佩剑的的,你过去就只有送死的分啊!”

  “不行,即便如此,我也要把希莲救回来,放开我——”

  话说到一半,凯宾的脑袋就被狠狠敲了一下。抬起头,发现柚婆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店里。

  “不许去,凯宾!”

  “为什么连婆婆也……”焦急混合着愤怒,凯宾咬着牙,觉得眼中变得干涩酸痛。

  “希莲为了保护这家店和店里的客人,已经做出了牺牲。如果你现在冲上去,那希莲的苦心就算是前功尽弃了。”

  “可恶……”

  “凯宾,如果你不想再被希莲看成是个小孩子,就别去做傻事。”

  最后,柚婆婆的一句话像一柄利忍穿透了凯宾的胸膛。莽撞、冲动、意气用事,这些不成熟的表现至今为止带给自己的除了失败还是失败。每次都要希莲出面为自己圆场,每次都在被她保护着……

  “可恶,明明应该是我去保护她的呀!”

  凯宾和萨莉躲在柚婆婆的家里,眼睁睁看着那些士兵从店里神清气爽地走出来。现在他们放松了警惕,凯宾完全可以冲上去给他们几拳然后逃跑,但是他躲在门背后,两腿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自己在害怕,非常害怕!

  “可恶!该死的王军!”

  结果,直到那几个士兵走远,凯宾也没能从柚婆婆家里冲出来。

  本来以为自己是不会害怕的,但事到临头,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弱小。

  “我这样……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啊!”

  “——”

  女孩在口中轻轻念着,周围的空气也随着她的轻轻细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了灵石的保护,她的能力就好像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一句无心的话也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扭曲。但是为了逃出来,她却不得不使用自己的能力。

  “——”女孩再一次念道。

  因为发动了能力,她每说一句话都会给自己的身体带来负担。从城堡一路跑来,半路还下起了瓢泼大雨。体力透支再加上饥寒交迫,使她两腿发软,最终靠在一家客栈的外墙上,跌坐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

  冰冷的雨水顺着散乱的前发流淌下来,她甚至感到自己的生命也随着划过脸庞的雨水一点点流失。

  ——为了这个国家,绝对不能在这里死掉!

  “绝对不能死……”

  意识消失前,她再一次轻声念道。

  “姐姐……姐姐对不起……”

  希莲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淤青和血痕。凯宾握着她冰凉的手,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要怪的话就怪我吧!”端着热水进来的萨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事情的始末说清楚。

  ——也许凯宾以后会讨厌我吧!

  虽然这样想,但萨莉觉得如果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解释了。

  “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犟嘴,而是乖乖向他们道歉,希莲就不用为了救我……

  ”……啊,是吗……“虽然凯宾有一瞬间想要骂萨莉一顿,但是仔细一想,自己如果这样被情绪控制,就又会惹来更多的麻烦,”萨莉并没有错,错的是那些王军。“

  当时父亲被王军征走,从此之后音讯全无。近几年来,利用王军特权横行霸道的人也越来越多。虽然自己家因为经营着客栈,生活并不拮据,但这些年来却没有一天不在低三下四地祈求着那些拥有权势的人们。

  这便是他们求生的方式。

  “已经受够这种生活了……”

  “诶,你说什么?”听到了凯宾的低语,萨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已经受够了,臣服于那些达官显贵……”

  “……凯宾……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凯宾轻笑一声,“萨莉,你照顾一下姐姐可以吗?让我冷静一下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凯宾在窗前站了很久。

  迄今为止,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想要打破这样的日常,想要拥有平等,拥有真正的自由……照这样看,只有加入革命军了!

  加入革命军,然后——

  “将王军打到落花流水!”

  此刻,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劈开了密布的乌云。几乎是同时,大雨倾盆而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凯宾跑出房间,发狂一般在暴雨中怒吼着。任凭冰冷的雨水从头顶浇下来。他并不觉得这雨水发凉,反而觉得这样能使自己冷静下来。

  “咳咳!哈……哈……”不知过了多久,凯宾累了。因为大口喘着气,他不小心呛进了雨水,不断咳嗽着。

  ——从明天开始,重新考虑一下吧。

  正当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外墙的另一边传来了一个沉重的声音。

  “……”

  凯宾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受伤的小动物,不过转念一想,这种倾盆大雨之中,除了小鸟以外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动物出没。

  “不会吧……”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凯宾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接近过去,却发现墙角那一团灰黑色之中,似乎露出了什么明亮而温暖的颜色。

  “啊,这是什么呀!”

  如同回应凯宾的猜想一般,那团被污水浸湿的灰色麻布之中,包裹着一颗小小的生命。

  

   言灵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