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营救

  她不见了。

  双手一松,怀里的柴棒哗啦而下。表皮浮起黑色的涔涔水渍,想挣扎在雪地里的泥鳅。

  安晴明皱紧眉头。不是提醒过她,别乱跑的吗。

   雪女过境,冽风猖猖。

   呼啸的风,充盈他的长袍,从后看去,像几个蓝白色的大气泡。

   「好好听我的话,不就没事了吗……」他低头自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没错,走也不是。起先,他原是想借「出山寻找解决她奇怪病状」之名义,与她出行,半路趁她不备,逃之夭夭,从此与她再不相见。现在她不见,本是对他极其有利,他不用费尽心思想办法甩开她,亦可拂袖而走,继续过他归隐田园的无扰生活。

   可现在他却不想走了。明明没有绳索绑住他的腿,也没有铁铐锁住双手,他却想待在有她的原地,觉得什么都不管不顾才叫好。

   太狡猾了。被她拖住的感觉,让他莫名烦躁。为什么他会舍不得丢下她?为什么他老是在注意她。

   「安大人,你热得满脸发红的样子,好像一颗待嫁的火龙果。」

   「安大人,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把这块挂玉留在我这。你就不会轻易走开了。」

   她的狡黠之态,像轻盈的暗流涌入身侧,触之不忘。

   没错,她还对他有亏欠。所以他才不会那么容易地放弃她。她欠他一个珍贵花瓶,欠他一块剔透挂玉。这些东西,都要折算成时间,参与到他漫长岁月里头去。他抬起头,对这种解释很满意。他总算知道为何如此放不下她了。

  风停,他的袍衣歇下来,停止鼓嘴呼吸。

   天色渐晚。像泼翻的一盏油灯,给穷空染上几片橘色,浸透,延展,伸向不为人知的荒蛮一带。停止流淌的河面,倒映晚空之意,赤红斑杂。像是被给予了沉重的吻,大力呼吸,冰面上腾起乳白细雾。

   雾中有个小影,拗着身子,阵阵挪动。

   安晴明眯眸而望。

   约莫男童的身高。头戴一顶大大的,破了一角的草帽。不合体的衣服长长拖拉,露出滑溜溜的肩膀。

   是川獭。

   川獭,喜好恶作剧的妖怪。居于水边,乐与扮成人像。虽穿着人类的衣服,但却摆脱不了獭的模样。

   「这位小哥,你在此可见过有位通体雪白的姑娘?」安晴明走到川獭面前,微微拱手,思忖了一番,他又补充道,「有着长长的耳朵。」

   川獭哈腰,提起垂到脚边的襟领,朝安晴明口齿不清地答道,「系我呀。」

  「什么?」

   它的小爪在格子缟衣上蹭了蹭,复答「窝从河里来的。」

   「我知道……」他有些怅惘地点头。最近他真是遇到不少奇怪的妖怪啊。

   「兔纸小姐。」川獭做了个斗鸡眼的动作,又敲敲带着草帽的头顶,「被河伯抓走了哦。」

   被河伯抓走了?

   心下一惊。被河伯抓走的女子,会被视为贡品,强娶拜堂。诞下孩子后,也就失去意义,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残忍杀害吃掉。

   「多谢。」

   他摇开扇子,在冰面中间砸出大洞。轻念咒语,冰口处显出一座木桥。顺着指引,他朝里奔进。

   要快快赶过去才是。

   川獭挠挠脑袋,对安晴明的行为不知何解。见冰面破损之处游过几条鱼,它开心地拍手大叫——

   「放生吧,放生吧!」

  河底。

   穿着婚服的川太郎站在镜前,对着头顶左瞧右瞧。

   「已经碎成太多快……要怎么拼凑和重来……在下俊俏的容貌,竟被那村妇捶碎了。」

   他大叹一口气,轻轻触碰用粘胶一点点黏上的顶盘。

   好的,不会再掉了。

   缩着肩膀,他绿油油的手滑到桌前,拿起水壶正要往顶盘倒去。

   马上,就可以恢复神力了。

   「咣当」

   他头顶的顶盘被棍棒击碎。

   晕倒坠地。

   他背后出现的,是握着棍子的安晴明。

   最近安大人收服妖怪的方式,不是丢出阴阳符,而是用棍棒击头呢。

   安晴明翻正仆倒在地的川太郎,细细打量他的正面。

   乌龟面向,喙嘴尖长。

   这不是他曾经用阴阳符运行生出的式神么?当时他把式神封于戾桥,以为了却一桩难事……但现在它为何又跑到涿溪河底,为非作歹起来了呢?

   「大人,吉时已到,新娘子已穿戴好,给您送来了。」

   外头女婢的声音传来,安晴明颔首,思量片刻,捏着鼻子回道「来啦。」

   他弯下身,把川太郎的喜服扒开,穿套在自己身上。

   木门拉开,架着新娘子的红轿挺入。小官们四人成排,抬出穿戴霞帔的卯困,低头移放至床上,遂后退里去。

   脚步声在关进门锁后渐渐流去,猩红色的房间中,只有穿着喜衣的安晴明和盖着红帕的卯困。

   当然,还有倒在一角,不省人事的川太郎。

   喉间滚动,上下燥热。安晴明移至床边坐下。

   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现在的样子,竟真的像和卯困结为夫妇似的。

  想到卯困。

   她的盈樱赤眸,她的白雪肌肤,穿上红色喜衣,因是红梅傍雪开之色吧。

   一定很漂亮。他不觉中放柔眼神。

   「唔……」缩在角落的卯困低吟一声,把他的注意力拉过来。

   安晴明尴尬地轻咳几声。现在是救人之际,他怎么想到了这些?扭过头,他朝她移身。碰到她的手背,于是脸上得到了个喜庆耳光。

  好疼。

   「不要碰我……」她蜷缩身子,在角落里头阵阵发抖。明明已身软无力,但还是想竭力反抗。

   想到被川太郎欺负,想到安晴明不知所踪,想到自己身软无力,想到可能一辈子会待在河底。微微颤抖着身子,眼泪滴在泛红的手背上。

   「你在哪啊……安大人……」她念叨着他的名字。砰砰跳动的莫名空虚,和抓住头皮的恐惧之感交错涌来,慢慢抽枯她身上的力气。

  她身上好热。

   红帕被从下扯开,泪目中跃入光亮之色。朦胧水眼,碎光入星河,春梨扫冬池。

   盖头被掀起来了。

   朦胧迷糊中,她似乎看到安晴明的脸。

   皎面若月下,玉树临风前。

   手臂好紧,她似乎被抱住了。啊,原来晕眩之中,想的都是他啊。

   「我来了。」

   他的声音落入耳中。咦,已经出现幻听了吗?她真的好想念他。

   「怎么了?」他捧住她的脸,看到一抹异样的红潮之色。

   她似乎中了春毒。

   「你来的太迟了……呜……」她眨开的泪水,顺着脸孔滴入他的手心。身上燥热无比,她心下只想与他亲近。脑内意识浑浊,已分不清面前是现实还是幻景。

   眼眸欲合,朦朦胧胧的灯光由四方缩向中央,形成一个小黑点。

   最后清醒之际,她耳边嗡嗡作响,只听到若有似无的一句——

   「放心睡吧。睡醒了,眼前的人还是我。」

  

   阴阳师大人请给我你的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