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奥哈德扛着鼓鼓的袋子穿行在柏林的街道中，这个袋子装了足足3000万马克，是雷奥哈德为化工厂工作半天的薪水。虽然看似是个很大的数字，但在德国也只能买一片面包，而且仅仅限定在中午之前，没准下午的时候一片面包就会涨价到5000万马克。
面包店外早已排起了长龙，每个人都带着体积夸张的钱袋，只为换取一顿果腹的午餐。
街上人群熙攘，不少人从雷奥哈德身边匆匆跑过，向着一个方向跑去。雷奥哈德从他们的口中听到“米歇尔先生要跳楼了”的传言。
雷奥哈德心中一紧。
安德里亚斯·米歇尔是这条街上有名的德国资本家，名下经营了许多产业，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为很多人提供了一份珍贵的工作。雷奥哈德的弟弟弗洛里安就在他经营的图书馆内做零工，每日的薪水虽然十分微薄，但对于嗜书如命的弗洛里安来说已经是天堂般的待遇了。
难道连米歇尔先生也支撑不住了吗？
雷奥哈德放弃面包店外的长队，跟随人流跑去。
人流汇聚在德意志国家银行的高楼外，人们低声议论着，唏嘘不已。
雷奥哈德挤出人群，看到米歇尔先生倒在血泊之中，图书馆的几个工人围着他，弗洛里安也在其中。
雷奥哈德上前轻抚弗洛里安的肩膀，弗洛里安转回身，一见是哥哥，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扑在哥哥的怀中，啜泣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米歇尔先生昨天还叫我们好好读书，复兴德国的……”
雷奥哈德抚摸着弗洛里安的后背，又看看米歇尔先生的尸体，心中不禁默念着：“复兴德国……单靠读书真的有用吗……”
警察草草地收走了米歇尔的尸体，每天都有像这样自杀的资本家，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米歇尔的资产大多被外资吞并抵债。图书馆被卖给一个法国人，法国人要把它改造成酒店，那些藏书已经没用了，于是被贱卖。但是此时此刻的德国人民连果腹都是难题，哪还有人会去买书？于是堆积如山的旧书都被焚烧，弗洛里安看着心疼但又无能为力，雷奥哈德只好拿出一日的工钱为弟弟买了一本他喜爱的《巴黎圣母院》。
在那之后，弗洛里安生了一场大病，化工厂也倒闭了，雷奥哈德失去了工作与宿舍，带着高烧不退的弟弟流浪街头。
那一夜风雨凄厉。雷奥哈德躲在桥洞下，望着病重昏迷的弗洛里安一筹莫展。他意识到，这个国家已经不适合弟弟生存了。这里到处充满着绝望与死亡，会让弟弟想起残酷的战争与父亲被处死的景象。软弱善良，而又理想化的他一定会被这种恶劣的社会环境折磨致死。
弗洛里安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保护他。但自己的力量太弱小了，连让他平安度过今晚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给他一个适宜的未来了。
无助感涌了上来，雷奥哈德心如刀绞。
“少年，想不想回到更深的地狱？”
雷奥哈德闻声抬头，只见一个身穿精致洛丽塔洋裙，举着花边小伞的娇小少女踏雨而来。
……
雷奥哈德张开眼，呆呆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往事如烟，一幕幕涌上心头。
力量！只有拥有力量才能创造想要的未来！
他微微侧过身，鬼使神差地摸向后颈。触手冰凉滑软，微微躁动。
黑孢子还在，自己还活着。
“呀，你醒了！”
一个扎着双马尾，身穿德国国防军女式制服的少女走进病房，一见转醒的雷奥哈德立刻跑出门外大喊：“他醒啦！组长，他醒了！”
“哎呀，我知道了，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了！”门外传来一个大叔的声音。
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凸显的啤酒肚一颤一颤，身上特大号的军服被撑得满满的，头顶光秃秃的，脑袋边缘有一圈浓密的棕发，留着两撮厚厚的八字胡。
他眼睛微微一瞪，用烟斗敲了一下少女的额头，半嗔半笑地说：“你个小丫头，总是一惊一乍的！”
少女向后一缩脑袋，吃吃笑道：“是是是，下次不敢了！”
中年男子走向病床，大大咧咧地一坐：“小伙子，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雷奥哈德虽然不认识这个大叔，但从他的军衔可以判断是个上校军官，因此语气里保持着应有的尊敬。
“你好，格拉芙一等兵。我叫海因兹·冯·康泽，德国部队局陆军统计处影组组长。”
是部队局的老家伙，而且听职位还是银狐的顶头上司。
对于这些部队局的老家伙，雷奥哈德一直心存敬畏，因为他们行踪神秘，又神通广大，现在毕竟是明面上的和平时期，许多事情不能由代表德国国防军武装力量的陆军局处理，往往依靠的是部队局在国际政治旋涡中的斡旋。今日见到其中的一员，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神秘高冷，反而十分平易近人。
雷奥哈德坐直身子行了一个军礼，郑重地说：“谢谢康泽上校的关心。”
“不用行礼，我们影组不兴这些！”康泽抽了口烟，“我听银狐那丫头说了，在摩尔曼斯克你很勇敢。”
“银狐……”雷奥哈德连忙问道，“她怎么样了？”
“别担心，她很好！”康泽笑道，“这丫头机灵着呢，无论遇到多大的危险总有办法全身而退！喂，我说银狐小丫头，你还在门外干什么，快进来啊！”
空气安静了几秒。银狐出现在门边，看了一眼雷奥哈德，神色有些拘谨，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她穿着笔挺的德国军服，身材显得更加凹凸有致，白皙的皮肤与湛蓝的眼瞳相映，仿佛一朵雪山上的蓝色妖姬。
在摩尔曼斯克雷奥哈德把她当做并肩战斗的友军，现在突然在病房相遇，没有了对行动方案的讨论以及共同的敌人，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情急之下只能说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银狐脸色一变，将目光移开，靠在门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哈哈……”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幽灵般闪进门内，“欢迎欢迎！我的宝贝……”
那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男子，一头鸟窝似的头发，带着瓶底厚的眼镜，满脸的胡茬不修边幅，身上的白大褂也脏兮兮的，大褂下的军服明显不合身，裤脚都拖到了地上，腰带也是松垮垮地随意一扎。
那个头扎双马尾的少女拍了一下年轻男子的后背，说道：“卡尔你又在胡说，谁是你的宝贝啊！”
“不是吗？”卡尔看着雷奥哈德两眼发光，“他身上有黑孢子，是上好的科研资料，我真是……真是等不及了呢……哎呦！”
双马尾少女重重锤了一下卡尔的脑袋：“差不多行了，你这个变态科学狂！”
“什么变态科学狂？”卡尔腰板一挺，“我可是部队局首屈一指的科学员卡尔·伦特！是要用科学改变世界的人！”
“科学员？”雷奥哈德灵光一闪，“那个手电筒是你发明的？”
卡尔一听，眉飞色舞地说：“你是说大功率强能照明器吧?没错，就是本天才发明的！怎么样，很好用吧！”
“是的。”雷奥哈德说，“甚至在危机时刻还救了我一命。”
“哼哼！小意思啦。这只是本天才浩如星河的发明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卡尔叉腰说，“要不了多久，大功率强能照明器第二代就会研制完毕，到时候你就能直接晃瞎那群苏联鬼子的眼睛啦！”
“少吹牛了！”双马尾少女说，“这是你唯一一个没有失灵的发明吧！”
“我的发明什么时候失灵了？那只是我对发明过程中众多可能性的一种检测，你这黄毛小丫头不懂！”
“你说谁黄毛小丫头？”双马尾少女嘟嘴又要举拳去锤卡尔。
“哈哈，好啦，你们别闹了。”康泽说，“不要吵到病人。安佳，你是不是也该介绍一下自己啊。”
“哎呀，我忘记了，失礼失礼！”双马尾少女吐了吐舌头，向雷奥哈德说，“我叫安佳·斯特法尼，负责影组的通讯以及情报工作。”
“你好……”雷奥哈德礼貌地说。
“还有乔纳斯呢？那家伙是不是又跑了？”康泽大声说，“银狐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
“啊，差点忘了！”
银狐一个箭步冲出房门，很快走廊里传来一个男子的惨叫声。不一会，银狐抓着一个男子走了回来。
那男子一头金色长发，长相十分帅气，身穿标准的上流社会交际时所用的礼服，左胸带着一朵玫瑰花，满身散发着贵族的香水味。
“放开手！”金发男子挣脱开来，对着银狐说，“粗暴的女人，你这样怎么会有人喜欢你呢？”
银狐美目一瞪，扬起手来，吓得金发男子脖子一缩：“组长，她又欺负人！”
“乔纳斯，这我就要说说你了。”康泽面色一板，“只是让新伙伴认识一下你，能占用你多少时间？”
“是是是！组长大人教训的是！这次是我疏忽了！”乔纳斯抬头向雷奥哈德行了一个绅士礼，“乔纳斯·冯·布丽吉特，姑且算是影组的副组长。你好，勇敢的战士雷奥哈德。”
雷奥哈德一呆，这顶帽子扣得有点重，连忙说：“不敢当，我只是做了本分的事。”
乔纳斯意味深长地一笑：“谦虚！好啦，如此我们算是认识了！那个……我还有约会，副行长的女儿还在等着我，先走一步啦！”
“哎？”安佳奇道，“你昨天不是说约的是议员的女儿吗？”
乔纳斯想了一下，摆出一个**的姿势指了指安佳说：“小机灵鬼！”
他取出一个小本子，看了一眼说道：“不好意思，我记错了，副行长的女儿是晚上，而议员的女儿是今天上午，我马上要去见的是……纺织巨头茱莉亚老板！”
“咦……那不是个大妈吗？”安佳咋舌道。
“什么大妈，那叫风韵犹存！诸位，等我胜利的消息吧！”乔纳斯抛了个媚眼，哼着《玫瑰情人》贱兮兮地走了。
一番情景看得雷奥哈德目瞪口呆，堂堂国防军怎么会有这种人……
“哈哈，让你见笑了！”康泽笑笑说“还有两个组员在外执行任务，等他们回来了就介绍给你认识。我相信格拉芙你一定能够很快适应这里的！”
“等等！上校，我不太明白你的话。我隶属于陆军局下属第一师团……”
“那个啊，我早已知会罗尔夫少将了……”康泽悠闲地抽了口烟，“通知应该今天下午就能到吧……从今以后，你就是影组的人了！格拉芙同志，你拥有神奇的力量，我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哦！”
雷奥哈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军局精锐部队的人员调遣这么简单的吗？
康泽似乎看出这个年轻士兵的疑问：“你一定在想平时总是摆出——这种——表情的将军怎么会轻易放人？哈哈，罗尔夫那个老家伙不听我的话，擅自派陆军局的人到摩尔曼斯克，虽然给苏联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也暴露了德国的目的，你想想苏联会那么容易放过德国吗？到最后，还不是要我们部队局给他擦屁股，让苏联人不敢把这件事公布出来！他感谢我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拦着我要人？只是……”
康泽话锋一转：“我的做法也有些莽撞，没有征求格拉芙你的意见就擅自做主，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雷奥哈德坚定地说，“都是为德国效力，我服从组织的安排！还有叫我雷奥哈德就好了……”
“哈哈，好一个为德国效力！”康泽笑道，“雷奥哈德，我们知道你的身世，也承认你的功绩，更信任你的能力，从此以后希望你能与我们同心同力，为振兴德国而战！”
“是！”雷奥哈德习惯性地行了一礼。
“哈哈，都说了影组不兴这一套。”康泽起身说，“就这样吧，我们不打扰你了，你安心养伤。银狐从摩尔曼斯克带回了重要的情报资料，等你伤好了，可有的忙喽！”
“是！”
“那我去开会了！”康泽向外走去，嘴里嘟囔着，“一提起开会我就头疼，苏联和美国就不能消停点吗……”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安佳说。
“哎？银狐，你不走吗？”卡尔呆呆地说。
安佳瞪了一眼卡尔，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出病房，并随手关上了门。
雷奥哈德看了一眼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银狐，突然有些尴尬，他笑笑说：“我……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潜伏在近海的德国潜艇侦测到地母暴乱的声响及时赶了过来，将我们带回了德国。”
“我昏迷多久了？”
“大约有一个星期。也许是过度使用黑体的力量，你体内的黑孢子活性大幅降低，身体自愈能力也下降很多，不过还是要远远强于普通人……在那种冲击下，普通人可能已经变成碎片了吧……”
雷奥哈德回想起十月革命号与地母同归于尽的一幕：“地母死了吗，苏联那边有什么反应？”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地母本体确实是被摧毁了，苏联方面由于部队局的作用目前没有做出公开的行动。”银狐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想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可能早死了……”
“都是为德国而战，没什么好谢的，况且你也救过我……”银狐突然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银狐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走上前来，挽起右臂的袖子，露出光滑白皙的手臂：“这只手明明断掉了，似乎是地母的原因再次生长出来。我感觉地母可以控制它，你体内有黑孢子，试试可以控制它吗？”
雷奥哈德一愣。
“试一下。”银狐步步紧逼。
雷奥哈德无可奈何，尝试着集中注意力，心里想着让银狐的手臂动起来。
银狐脸色一变，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弯曲了一下。
“啊！”她惊叫一声向后退去，瞪着雷奥哈德，“真恶心！”
我……
雷奥哈德欲哭无泪。
银狐唰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向右臂砍去。
“等等！”雷奥哈德大声说，“地母已经死了，这条手臂就是你的！我用生命发誓，绝不会去控制它！你还要为德国执行任务吧，少了一条手臂肯定会变得很难吧……”
银狐的匕首停了下来，刀尖就压在皮肤上，刺出一点血迹。她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仿佛经历了激烈的心里斗争。最后她长出一口气，恢复了冷静，却突然一甩手将匕首指向雷奥哈德，冷冷说：“如果你骗我，我会把你和这条手臂一起砍掉！”
我的天，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雷奥哈德心中叫苦。
银狐收起匕首，转过身向外走去，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吧”。
房间里只剩下雷奥哈德一人。
冬日的阳光洒进病房，窗外是熟悉的柏林。
雷奥哈德突然感到十分疲惫，是那种安逸的疲惫。虽然未来必然有更加险恶的战斗，但至少此时他可以享受故乡的阳光。
他靠在床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
最近几天的国际新闻里确实没有任何与摩尔曼斯克有关的痕迹，世界依旧按照它的轨迹运行。倒是德国国内的新闻有很多令人在意的地方，尤其是名为“纳粹”的党派愈加活跃，经常出现在各大新闻的头条。他们大肆宣扬着自己的政治理念与治国理念，仿佛要为德国找出一条迥然不同的道路。
然而现在的德国政党众多，每个党派都有各自的主见，彼此争论不休。纳粹虽然活跃，但也不至于让人特别瞩目。
雷奥哈德翻了一会，有些疲倦，他想起刚刚做的梦，突然意识到有一段时间没有给远在日本的弟弟写信了。于是开始四处寻找纸笔。
这时，后颈突然一阵微痛，仿佛被虫子叮咬了一下。
雷奥哈德伸手一抓，在黑孢子上抓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定睛一看，是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软体，微微透明，其中似乎有血脉在流动。
这是什么？
雷奥哈德脑袋一痛，突然想起那个伪装成维多利亚公主的外星生物在被地母本体吸收回去之前曾亲吻了一下自己的后颈，这难道是它留下来的东西？
难道地母可以重生？
雷奥哈德心头一寒，想要把这软软的东西捏碎。但回头一想，那个假维多利亚公主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而且她也成功帮助自己抑制住了暴走的黑孢子，并且在弥留之际还承诺要给自己一个想要的世界……
想到这里，雷奥哈德心头一软。没准这就是她所说的未来呢？
他找来一个装药的小瓶子，里面倒满饮用水，将黑色小软体放了进去，拧紧盖子后收进柜子里。
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吧……
雷奥哈德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