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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食人的黑色

  雷奥哈德跟随队伍走过狭长的机舱,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摩尔曼斯克的极夜让人无法感到时间的流逝,舷窗外的天空一如既往的黑暗,自己究竟在货仓中呆了多久,两个小时?五个小时?或许更长。

  这一路时上时下,颇为曲折,雷奥哈德感觉自己正在纵穿伏龙芝号。这艘失踪的战舰内部有明显的改造痕迹,用于通行的通道大多直来直去,没有转弯,两边也没有门,仿佛长长的水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灯光苍白昏暗,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医院。偶尔会有一扇门出现,透过圆形的磨砂窗子,雷奥哈德隐隐看到一些化学实验设备,比如试管、烧杯等等。比起军事基地,这里更像一个研究所。

  最后一段路一直在向下走,能看到夜空的舷窗也没有了,顶棚越来越矮,有些地方甚至要躬身才能走过,雷奥哈德猜想这里应该是战舰的最底部了。

  领队的苏联军官用手指了下前方,那里有八扇门,呈圆弧状排列。苏联军官将百余名黑体训练兵随机分成八组,命令他们依次进入门内。

  雷奥哈德被分到左数第四扇门那组,他站在队伍中段,侧身看去,前方的门很狭窄,仅能容许一人通过,门内深处有一点白光,不是很亮,像是黑暗卧室里的一盏台灯。

  雷奥哈德跟随队伍走进门内,里面的通路依旧狭窄,只有中间处凹进一块,那里摆放了一张桌子,一名身穿白大褂、带着口罩的研究员坐在桌子后,在他身后是两名荷枪实弹的苏联士兵。

  当黑体训练兵经过桌子旁时,研究员会让他们伸出手臂,挽起袖口,向他们的静脉注射一小管液体。在苍白灯光的映照下,那液体竟然是漆黑的!

  有什么黑色的液体是可以直接注射到人体中的?在一般人的常识里,连毒药都不是这种颜色。难道这就是苏联人所说的黑体?

  黑体训练兵们都变了脸色,但没人反抗,苏联士兵手里漆黑的枪管在告诫着所有人反抗的后果。

  雷奥哈德身前的那个训练兵一直在发抖,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黑色液体接种一半,便突然昏厥过去。守卫的苏联士兵上前扶起那个瘫软的训练兵,等研究员将剩下的半管黑色液体注射完毕后,就拖着他走出通道。

  雷奥哈德挽起袖口,看着针管一寸一寸刺入自己的静脉。他的心中还是有恐惧的,但远不至于令人崩溃。自从目睹父亲被当众处死,他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他始终相信父亲的目标是创造一个空前强大繁荣的德国,而不是像舆论所说的成为一个侵略者和独裁者。他相信父亲是深爱这个国家并且以这个国家为荣,即使她背叛了父亲。新的统治者签订了屈辱的条约,将德国的命运交给自诩正义的胜利者们。然而那些虚伪的和平之下是更加残酷的压迫与剥削,战败后的德国无比虚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如果父亲仍然在世,他一定会去努力改变。现在父亲不在了,作为格拉芙家族的长子,雷奥哈德接过了这份责任。

  然而这份责任太过沉重,雷奥哈德甚至无法看到它的未来,他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进,并做好随时为之付出生命的准备。

  眼见一管未知的黑色液体注射进体内,雷奥哈德冷静地放下袖子,除了身子有点发冷,没有感到什么特别强烈的异样。身体还是行动自如,他推开通道尽头的铁闸门,强烈的灯光有些刺眼。门外把守的苏联士兵确认了一下雷奥哈德手臂上的针孔,示意他到一边等候。

  雷奥哈德看了看周围,这是一个巨大的圆筒,深度约有五米,筒壁由光滑的黑色金属密封,顶端盖着透明的玻璃,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空间,许多苏联军官和研究员在其中来来回回,不时会有人到玻璃边缘,侧身低头查看筒内的情况。

  这里像是一个斗兽场,里面是野兽,外面是看客。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雷奥哈德选择在一处阴影里坐下,尽量远离其他人,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被接种了黑色液体的训练兵三五成群坐在地上,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那个当场昏厥的训练兵被随意丢在铁闸门边,到现在还没有苏醒。

  最后一批训练兵接种完毕后,苏联人封锁了所有出口,研究员在顶层的玻璃上聚拢,手里拿着记录板,有人低头看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雷奥哈德悄悄取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匕首,站了起来,身子紧绷,就像一支搭在弦上的箭,随时准备对可能到来的威胁发起致命反击。

  “呕——!”

  对面的一个训练兵突然跪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黑色液体,他的面容极度扭曲,双手扼住喉咙,似乎在极力阻止着什么。

  “不,不要——!”

  那个训练兵嘶哑地哀嚎。

  黑色液体如决堤的洪水从他的眼睛、耳朵、鼻孔、嘴巴涌出,接着是全身的毛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雷奥哈德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训练兵就已被黑色液体吞噬,软软地倒在地上,只留下衣物与一滩模糊的人形。

  可怕的症状如瘟疫般在训练兵间蔓延开来,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一个训练兵甚至伸出已经变形的手向雷奥哈德求救。

  雷奥哈德一动不动,他尽可能使自己保持冷静,父亲曾说过,作为军人无论何时都不能被恐惧支配,生死未卜之时,恐惧就是在浪费生机。

  他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发现眼前这个向自己求救的训练兵有些不同,吞噬他的黑色液体反射出微弱的光泽,似乎正在结晶。相比之下,绝大多数训练兵体内涌出的黑色液体依然保持粘稠的液态。

  雷奥哈德向更远的地方看去,有一个训练兵身上的液体几乎完全凝结成固体,但那固体十分脆弱,训练兵一倒地就摔成了碎片。

  苏联人明显是在对这种黑色液体进行研究。一般来说,稀有的实验现象最具有研究价值,再联想到苏联军官所说的‘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认识我’。雷奥哈德可以断定苏联人在寻找那个可以使黑色液体完美结晶的训练兵,那个训练兵就是幸存者!

  一阵眩晕突然涌来,雷奥哈德感到喉咙灼痛难忍,哇地吐出一口黑色液体。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痛,他瞬间失去了抵抗能力,瘫倒在地上,意识似乎被抽离肉体,无限上升,甚至连玻璃上方研究员的对话都能听见,然而下一刻它又被一股莫名的大力拉回体内,耳中满是训练兵们嘶声裂肺的哀嚎。

  如此往复,雷奥哈德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好几次,但又活了过来,他无法思考,也看不见东西,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惊恐无助,无比孤独。

  “雷奥哈德!”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一片哀嚎中渐渐清晰。

  “雷奥哈德!”

  那是——父亲的声音!

  雷奥哈德猛然抬头,他发现自己的双眼复明了。

  是的,那是父亲!穿着帝国的镶金白军装,站在雄鹰旗下。

  “站起来,雷奥哈德!帝国的雄鹰怎能在此陨落?”

  父亲声如洪钟,将雷奥哈德惊醒。

  没错!我不能倒下!

  他爬了起来,不顾疼痛,向父亲跑去。

  然而不知哪里涌出的人群将他推开,当雷奥哈德再次抬头时,父亲已经褪去军装,作为死囚被绑在绞刑架上!

  “行刑!”

  “父亲!”

  机关落下,雷奥哈德再一次目睹父亲被当众吊死。人潮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欢呼声,只有雷奥哈德自己一人在无助地哭喊。

  为什么是一个人?弗洛里安呢?

  雷奥哈德心头一紧,惶恐四顾,只见弱小的弗洛里安被人潮越推越远。他奋力追了上去,眼前一晃,却突然身处柏林的街头。战败的阴影笼罩着城市,残酷的条约正在摧毁着人们的生活,经济萧条,物价飞涨,大量失业,无数破产者流浪街头。犯罪、自杀、争斗、压迫,人们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

  雷奥哈德穿过萧条的街道,终于在一家法国人经营的洗衣房前发现了弗洛里安。他曾和弟弟在这里打过工,然而每日累死累活得到的薪水刚够买一个面包,如果物价继续飞涨下去,很快就连面包也买不起了。

  店门前,秃顶的法国店长正在粗暴地殴打着弗洛里安。

  “住手!”

  雷奥哈德想要穿过马路营救弟弟,一辆汽车突然驶过,维多利亚公主坐在车上哭泣,她似乎在说:“带我回去好吗?我不想离开德国!”

  雷奥哈德想要抓住公主从车窗伸出的手,然而汽车呼啸而过,他抓住的只有冰冷的风。再回头时,弗洛里安也不见了,柏林的街道突然褪去颜色,世界一片死寂,无边的灰白里只有渺小的自己一人。

  雷奥哈德的心空荡荡的,他感到特别疲惫,如果能就此睡去或许是个不错的结局。然而还是有那么一点火苗在灵魂深处燃烧,丝丝灼痛让他无法入睡。这种难缠的打扰让他变得异常焦躁,最终转化为愤恨,他恨那场战争,但更恨那些虚伪的胜利者!

  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了理智,雷奥哈德像野兽似的仰天怒吼,如果面前有一个人,他会立即把他撕成碎片!

  一阵剧痛在脑中炸开,光明如潮水涌入双眼,当雷奥哈德再度清醒时,他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漆黑的晶体包裹,手变为黑色的利爪,死死扣住一具人形晶体的颈部,将它按在墙壁上。

  雷奥哈德张开嘴,却发出野兽的低吼,那具人形晶体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覆盖在面部的晶体开始崩碎,露出原本的面孔,看上去竟然十分熟悉。

  伊戈尔!

  “放、放过我……”

  伊戈尔嘴角渗出鲜血,无力地哀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