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传高内侍过来,打开黑檀木大桌子下方锁住的小铜锁,拉开暗格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八角镶云母边印泥盒子,取过一张纸,jī血石的红心尖处蘸了蘸红色印泥,印在白纸上。
池萦之刻的居然是幅小画。
方寸之间,寥寥几笔刻了村落炊烟,拱桥流水,岸边几支桃花,远处群山现出隐约的轮廓。
仔细看去,流水里居然还有几片花瓣。
不到一寸方圆的小画下方,以篆体提了米粒大的两个小字:‘守心’。
池萦之不敢抬头去看大书桌后坐着的人现在的脸色,视线紧盯着地面,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着,“别骂我别骂我……”
守心斋内安静了片刻,司云靖把jī血石搁在桌上,对刻字刻坏了书桌之事没有再追究下去,却换了个话题,随手翻了翻桌面上一叠簇新的书本,
“池小世子这两天只忙着刻石头了,没看书?”
池萦之心虚地低着头,“……没看。”
“楼世子呢。”司云靖抬了声调问门边站着的楼思危,“这两天只忙着孵虫子养鱼了,你也没看书?”
楼思危结巴了一下,呐呐地说,“没、没看。”
“那韩世子呢。”司云靖平淡地继续问,“韩世子忙些什么,这几天也没看书?”
今天始终一个字没说的韩归海终于开口了。
他满腹怨气、冷冰冰地顶回来,“臣每天忙着跑圈,跑完了累得倒头就睡,哪有功夫看书。”
司云靖没有回答,只是讥诮地笑了一声,信手翻了翻gāngān净净的书页。
安静的书房里响起了哗啦啦的细微纸页声。
感觉气氛不对的沈梅廷试图缓和气氛,赶紧插了一句话,“殿下事务忙碌,今日中午突然过来,可是有事情找臣等。”
司云靖重新拿起jī血石,蘸满了印泥,在澄心纸上又印下一幅朱红小图,将纸拿在手里打量着,轻飘飘地道:“孤是很忙,但还是记挂着守心斋各位的。今日想起来,便过来看看你们三个。”
池萦之:“……”
‘过来看看’,说的好听,真不是因为日子过得太忙,心气不顺,过来寻他们三个晦气的吗?
——还真不是。
在三个人或紧张或戒备的眼神里,司云靖从书桌后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半开的轩窗边,
“孤今日过来,准备了一些问题问你们。一人一个问题,希望你们如实回答。”
如此说完,他俯身看了看盛了空dàngdàng半碗清水的琉璃碗,最先踱到了韩归海身边。
韩归海本能地倒退半步。
“第一个问题问韩世子。”司云靖平淡地道,“今日守心斋中,你说了什么。”
韩归海又是一愣,绷紧的神色缓和了些,思索了许久,回答,“整个早晨,不曾说话。”
司云靖点点头,缓步踱到了靠门的楼思危身侧,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楼世子。今日守心斋中,你做了什么。”
楼思危大冷天的头上渗出汗珠来,勉qiáng声线平稳地回答,“臣早上点卯了就锄地,把院子里的土都翻了一遍,那个,找新的虫卵,啊,还看看昨天埋下去的鱼儿还在吗,结果发现被蚂蚁吃了一大半了,臣就拉了池小叔……池世子过去看。鱼眼睛还在,肚皮就——”
“行了。”司云靖的嘴角抽了一下,“剩下的不必细讲。”
他缓步踱到了粉墙壁边,堵在鹌鹑般缩成一小团的池萦之的面前。
看面前人乖巧低头听训的小模样,想起外苑松柏林里这小混账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的那些好话,忍了又忍,没忍住,一肚子暗火腾得升起来。
司云靖的声线下沉,仿佛寒冬腊月浸满了冰,“装什么乖呢。头抬起来!”
池萦之无奈抬头,后背严严实实贴在墙上,屏息听她的第三个问题。
“池小世子。今日守心斋中,你想了什么。”
这个问题比想象中容易多了,池萦之不假思索,答得飞快:
“今天厨房送来的当归老母jī汤虽然滋味香浓,药味太过浓厚了些,实在不合臣的口味。臣一早上就在想着,羽先生中午会不会来,臣想念羽先生的麻辣兔头和辣子jī……”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面前的司云靖,把后半截咽回去,默默地闭上了嘴。
但眼神里透露的信息已经太多了。
司云靖在心里帮她把未出口的后半截补完:“……没想到中午是太子你来了。大失所望……”
很好。胆子果然肥得很。
“令狐这几日事忙,多半是不能来了。有他坐镇替孤分忧,孤得了空闲,倒是可以多来守心斋,探望你们几次。”
话音落地,果然见到面前的小混蛋浑身一震,脸上显出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嫣红水润的嘴唇惊愕地微微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