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萦之擦了擦大冷天夜里额头渗出的冷汗,这才有空打量墙头出现的不速之客。
来人穿了身家常的湖色直缀大袖袍子,相貌清俊,气度儒雅,笑容亲切,看起来看起来应该在二十七八岁年纪。
“原来是羽先生。”她礼数齐全地还了个礼,“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不敢当。”令狐羽斯文地笑了,“在下对池小世子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翘首以待数年,如今终于得见真人。幸甚幸甚。”
池萦之:“……”
千万别这么说,自己何德何能,值得羽先生你惦记。
这几年随着年纪长大,她老爹陆陆续续跟她说了些朝堂密辛。
当年前太子被废之事,据说站在现任太子司云靖背后、出谋划策的首功之人,就是这位羽先生。
池萦之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冷汗顿时下来了。
上一个被羽先生惦记了好几年的废太子,如今早不知道被关到哪个旮旯里,是死是活。
现在自己入京的第一天,羽先生就过来见了她,还当面抛下一句“翘首以待数年”……真是细思极恐。
羽先生,你是做大事的人。你……你千万别惦记我。我不配你惦记。
池萦之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吐着老血,试图挽回局面,“小子初出茅庐,何德何能,值得羽先生挂怀。其中大概有什么误会。先生记错人了吧。”
令狐羽呵呵呵地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细长的眼睛眯缝起,jīng光闪烁,有点像狐狸的眼睛。
“没有什么误会。在下不可能记错人的。”羽先生眯着眼睛笑看了她一会儿,索性撩开衣摆,坐在墙头,居然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来了。
“池小世子可能不知道,东宫从前还是魏王的时候,在下就跟随左右了。当时职责掌管的是魏王府的文书往来,因此呢……池世子小时候和我家殿下来往的上百封书信,全都是在下亲手整理入册的。”
池萦之:!!!卧槽!
她小时候瞎写乱画的那些信,魏王府原来还有别人看过?!!
当年和魏王的往来信件,因为专人专程千里传信的大阵仗,被视作一等机密,陇西王府里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敢碰,就连她老爹为了避嫌,也从不主动索要查看。
她享受了特殊待遇,就想当然的以为京城里也只有收信的魏王一个人会看到。
原来、原来她的每封信都过了其他人的手?被其他人看过了?
那么羞耻的吗!!!
羽先生坐在高墙之上,仿佛没注意到池萦之的脸色,还在谈笑风生:
“哎呀,池世子小时候不仅字迹拙质可爱,言语天真自然,千里迢迢传来的书信中还夹带着不少绘画,我至今还记得那几个咸鸭蛋,真是极有童趣呀。”
池萦之心里受了大刺激,脸上反而没什么表情。
听着听着,听出门道来了。
饱读诗书的文人说起话来,果然与众不同。
“字迹拙质可爱,言语天真自然,千里迢迢传来的书信里你画了咸鸭蛋,极有童趣。”云云。
用大白话翻译一下,不就是在当面骂她——
“字丑,人傻,还làng费资源,你这小二货”……
池萦之面无表情,客客气气地站在墙下回话,“羽先生过奖了。书信夹带绘画的不止我一个。太子爷当年画的鸭蛋小人,也是相当的童趣可爱。”
千里快递手绘鸭蛋的二货,不只是她一个吧。
“呵呵呵呵……”羽先生大笑了一阵,抬头看了看浓云笼罩下的浅淡月色,从墙头站起身来说,“天色晚了,明日东宫设宴,池小世子还是早些安歇罢。”
池萦之等了半天,就在等这句话。
她招呼了楼思危,起身赶紧就走。
羽先生却又在背后叫住了她。
“对了,在下最近听说了一件事。池小世子和犯下了大错的前蜀王世子司璋似乎有些jiāo情?据说押解上京当日,司璋在城门下叫住了池小世子,想细说一些事,池小世子拒绝了——”
池萦之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跟谋逆案扯上关系。
她立刻分辩,“绝无私jiāo。我与前蜀王世子只见过寥寥数面,因为两边封地的公务往来过几次而已。最多算是点头之jiāo罢了。”
“哦——”羽先生若有所思地下了墙头,回了他自己家。
旁听了一路的楼思危震惊极了。
但他的脑回路明显被带偏了。关心的不是蜀王谋逆案,而是另一个更劲爆的话题。
“东宫那位——”他捂着嘴小声问,”当真画过鸭蛋小人?我怎么感觉……人和事完全搭不上呢。”
池萦之踩着木屐,哒哒哒地转过回廊,实事求是地回答,“画过啊。一张纸上连画了四个呢。”她伸手比划着,“这样,这样……头大身小,神情生动,画风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