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极看不惯周怀璋深陷儿女私情,他离去之前,敛着眉眼,冷声告诫道:
“圣人这些年身体状况亦是不佳,故而想在去之前将闽南之事定下。他想让三皇子取而代之这储君之位已是多时,殿下亦是心知肚明,如今所为,亦是极有可能为三皇子铺路。”
“殿下所虑者,当是如何在此事中得些好处,又如何保下这太子之位,又岂能被这些儿女私情缠住了手脚。”
周怀璋咳了许多时,颊上生出些异样的cháo红,他抬眼苦笑,“询安说得轻易。”
他仰视着殿中清肃笔直的身影,抛出了个疑问来,“若是有朝一日,你将娶的陆娘子亦是有悖于与你多年所求,你当如何?”
自己与陆菀当然不存在这一日,谢瑜负手而立,翘了翘唇角,清润的嗓音柔和了许多。
“我与殿下自是不同,定不会有此日。”
这是相识数年来,周怀璋第一次觉得出谢瑜的自负来,他静了下来,慢慢道,“也许吧。”
那语气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谢瑜不再理会他,迳直推开了门,便见雨小了许多,他接过宫人躬身递上的竹骨青伞,撑开离去。
伞柄雕了jīng细的缠枝牡丹纹样,玲珑浮出,握在手中微凉,他撑着伞往宫外行去,抬眼便见黑云压城。
便如现今的局势。
越宁王既然敢掺和进了科举舞弊案中,又在私下与京中重臣勾结,进京之时定也不会束手就擒,一场动乱近在眼前。
但这些,未必不是他的机会。
圣人身体每况愈下,而自己所选择扶持的太子仁厚心软,又不缺才学能为,正是最合适不过的储君人选。
如今当真是,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
伞下,谢瑜微微扬起了唇角,眼神温和清润,一如寻常。
恍若自青山云端缓缓步下的谪仙,衣衫不沾尘,身在俗世间。
等他回了府,就发现陆菀已经离去,便随手将chuáng榻上的竹青色外袍收了起来,余光瞥过,就察觉桌上镇纸的位置有变,好似还压着什么物件。
这菱形jiāo织的形状……谢瑜微微一笑,指尖微动,拆开就见到了陆菀所留的字迹。
他将纸条撕碎,面无表情地丢进了桌上花瓶里。
凭心而论,他并不想答应陆菀此求。
他因着那古怪声音,自某位意外之人处得知了荀方家人的下落,却按兵不动任由他诬告陆萧,更是借此时机,将越宁王安插在朝中之人连根拔出,名单报给了圣人,促就他的杀心。
想来对方也未必一无所知,若是他露出个一丝半点的疑点,让阿菀怀疑上他可如何是好。
又静坐了片刻,谢瑜抚了抚眉心,竟是轻轻笑了起来。
这便是当局者迷么,荀方又怎可能得知此事,自己怕是午间喝多了几盏松醪chūn,便想的多了。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当真觉得,不将陆菀早日迎回府,确是难以安心。
*
“谢瑜又被太子召进东宫了么。”有人闲闲问道。
袁默僵坐在了窗前,闻言点了点头,有些怔愣。
迟疑了会,才道,“您缘何要促成越宁王进京之事?太子他……如今并不想动手。”
被问之人站立窗前,宽袍缓带,身形瘦削,望着檐边的潺潺流水,似笑非笑。
“难不成要等南安郡主嫁予他,又为他生下嫡长子,再也切割不得时,再筹谋此事?”
“可我今日离去时,太子又发病了,医师说他郁结于心,需得好好调养。”
袁默拧着眉,抱怨道,“若不是您处处为太子着想,我当真以为您本是站在三皇子那边。”
“你说陆家所出的三皇子?”那人笑笑,语气中不屑意味明显。“陆家不过是株墙头草罢了。”
“那科举一案与东宫花宴,您又为何要插手,还险些害了询安。”这是袁默一直不解之事。
默了半晌,那人转过身,是位面瘦眼长、发丝花白的中年郎君,他捋着胡须,慢慢道,“他又不似你,并非一无所觉,我倒觉得,将他除去更为安心。”
“更何况,他还心心念念着陆家那个女郎,这便是后患无穷。”
袁默不赞同他设计谢瑜,但他也觉得陆家便是分了家,谢瑜要娶陆家人也是有些不妥。
“那裴相公觉得,下一步该当如何?”他叫破了另一人的身份。
正是当朝侍中裴蔺。
陆菀与谢瑜曾在诗会和上元节时所遇到的几位顾家郎君,皆需唤他一声舅舅。
中年郎君在袁默的对面入座,抬手将炉上温着的酒斟了出来,示意袁默共饮。
即便是身为侍中,执掌门下省,位同宰相,还被人尊称一声裴相公,裴蔺其人却并不倨傲,他品着杯中酒,许久,仍是语意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