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谁能想到,亲手弑君之人,竟也会是惨死君王最忠心的复仇之臣。

  他弯了弯唇,上前行了一礼,做足了晚辈的姿态。

  裴蔺抬眸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坐到自己身后位置。

  谢瑜这才发觉,在这人身后,竟是摆设好了一架蕉叶式的桐木琴。

  “我听闻你不止善书,更懂琴音,若是询安不弃嫌这琴简陋,便和着这松涛,抚上一曲如何?”

  谢瑜牵唇浅笑,却没有应下。

  “松涛声与琴声俱是清雅深沉之音,有一便足矣,侍中未免贪心。”

  裴蔺怔了怔,倒没想到谢瑜竟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自己的邀约。

  他不由地抬眼望向眼前之人,日晕从清隽挺直的郎君身后斜入眸中,刺得他眼内发酸,竟是恍惚一瞬以为自己看见了故人。

  约莫是他一时晃神,看错了?

  “不知询安此来为何?”

  裴蔺敛了敛神思,捻着手中的棋子问道,语气骤然冷了很多。

  谢瑜见他捻着两枚棋子,似在比较些什么,便自行撩袍就坐。

  语气平和,“侍中不曾听说?我前些时日落了水,却误打误撞地在某处山中村落,见着个雕刻仕女像的怪人。”

  裴蔺原先还好好的,听了这话,却是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只怕是询安有所不知,那人的存在,先帝也是知晓的。”

  竟是一下把谢瑜要说之话,都堵了回去。

  若是先帝也知晓那前朝旧人的存在,貌似他所拾得的裴氏族征的确没了威胁的作用。

  若是换了个别人,只怕这试探甫一开始,便被唬得心神大乱。

  可谢瑜却连眼帘都不曾抬一下,他思量着棋坪上的残局,缓缓道:

  “越宁王曾倒戈攻破前朝宫城,因而得封异姓王,也不知他是否知晓,您竟是好生地将前朝末帝身边的旧人藏匿供养了起来?”

  先帝知不知此事,全凭裴蔺信口道来,但越宁王若是得知,又怎会不疑心他。

  这是明晃晃地暗示,要将证据送到越宁王的手上了。

  裴蔺此回当真是冷笑出声了。

  他将捻得温热的棋子扔到坪上,起身负手道。

  “天下间怕是无人不知,那前朝末帝的头颅便是我亲手斩下,越宁王有何理由猜忌于我?”

  宽大的衣袖遮掩住他攥紧颤抖的手,裴蔺的语调带上了讥嘲。

  “你若是以为仅仅凭此,便能胁迫我转而背弃越宁王,当真是可笑。”

  见他维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情,谢瑜转过了眸光,视线穿过起伏的翠色松涛,落到了远处。

  清润的嗓音似也变得悠长,“您还记得刘季责吗?”

  倒是没想到还能听见这个名字,裴蔺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说冬日时刺杀你的刺客?”

  谢瑜垂着长睫,眼底渐渐凝上了一层暗霜。

  果然与裴蔺有关。

  刘季责死后,他令人将尸身悬到了登闻鼓上,除去指使刘季责来暗杀自己之人,又有谁能知晓刺杀自己的刺客是何人。

  可裴蔺既然能毫不避讳地指出这点,想来是后续处理得极gān净了。

  “只怕刘季责至死都不知晓,倾覆刘氏一族的始作俑者,便是当朝的裴侍中。”

  谢瑜抬眸直视着裴蔺,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我不忍看他死得不明不白,便好心告诉了他。”

  难不成刘季责死前告知了他关于自己的什么把柄,裴蔺袖中的手紧握了一瞬。

  刘氏一族花了心血培养出的嫡次子,未必如表现出的那般轻信,暗自藏了来往的把柄,也是有的。

  可谢瑜却没有步步紧bī,而是轻轻巧巧地换了个话题。

  “何必纠结于此等小事?我所图者,不过是越宁王败退出京,太子回京,继承皇位,而您也是心心念念要了却那越宁王的性命,既是如此,你我为何不能合作?”

  “您曾教导过太子,先帝在时也曾于朝中百般护他储位稳固,且太子秉性仁厚,天下皆知,若是他日后继承皇位,想来许多旧事皆可一笔勾销。”

  听闻此言,裴蔺轻笑出声,“你谢询安当真是好算计!”

  “以前朝旧事迫我,又以越宁王的性命诱我,如今又打出太子仁厚的旗号。”

  谢瑜声音平静道,“只是不知裴侍中意下如何?”

  “你倒是口齿伶俐,说不定手中便还握着什么把柄。如何?可是打算在越宁王死后再来与我清算?”

  裴蔺轻掀起香炉的铜盖,慢悠悠地扔下几枚香丸,既不说好,又不说不好。

  两人一时都不曾说话。

  有风抚过簇簇翠色浓郁的松针,松涛声此起彼伏,越发弥静。

  谢瑜状似无意道,“难不成堂堂门下省侍中,位比宰相的裴蔺,裴侍中,还会惧我这等晚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