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说的随意,也深知裴蔺定不会中如此拙劣的激将法。
不过是刺探他此时的态度罢了。
“为我抚一曲吧,”裴蔺捡起棋坪上的棋子,“便抚那首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摔琴别子期。
昔日听出曲中之意的知音离别人世,伯牙悲痛摔琴,终身不复鼓琴。
谢瑜并未再拒绝。
只因裴蔺此言,在他听来,便是答允了。
倒是没想到,在裴蔺心里,那前朝末帝竟是子期一般的存在。
修长如玉的手指下勾剔着丝弦,谢瑜不动声色地掀起眼帘,便见那人专注地将棋子摆回残局模样。
原来世人所传当真不实。
裴蔺于松林中一待一日,从不是对弈,而是在一遍遍地复原残局而已。
大约是曾与前朝末帝下过的残局吧。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却并未放在心上。
待到清隽修长的郎君身影离去,裴蔺才用巾帕捂住了口,猛烈地咳了起来。
自谢瑜来时,便塞在心窍处许久的殷红血色,终于在巾帕上晕染成了一片。
“若非是我命不久矣……”
他抚掌而笑,唇边血迹斑斑,意味不明道,“到底是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藕丝印泥就是指龙泉印泥~
第69章两心
松林外,谢觉脸色沉沉,像是结了寸余冰霜,直挺挺地肃立在石板铺就的小径上。
待见到熟悉的身影缓缓步出,他才松了一口气。
心知这不是打听的时机,谢觉硬生生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护着自家郎君回了府。
待回到了谢府,他犹豫再三,还是转向了书案边端坐着的清俊郎君,问出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郎君,裴侍中当真会答应与太子合作吗?他这汲汲营营地忙活半辈子,都是图什么啊。”
接过了谢觉讨好慇勤递上的茶水,谢瑜抿了一口温热,才抬眼瞥了下满脸疑惑的下属。
他细细地端详着碧色天成的杯盏,语气轻飘飘的,仿若几不可见的茶烟一般。
“你道那裴蔺是何种人?圣人,贤者,庸人,小人,亦或是仙佛?”
谢觉苦着脸,“您这不是为难我么?我哪分得清这些。”
“圣人者,无善无恶,贤者,则是善多恶少,善少恶多往往被称之为庸人,有恶无善便是小人。至于仙佛,却是有善无恶。”
价值数金的杯盏随意被搁置在茶盘中,落下的声响悦耳且清脆。
谢瑜轻抚着笔架上悬起的,一只针脚粗劣的荷包,唇角微微挑起,极为温和地问了句。
“你觉得他是何种人?”
虽然郎君解释的很详细,谢觉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叫他怎么说。
裴侍中在朝中为官多年,官声一向不错,是少见清廉有为,若否,也不至于有许多官员追随。
若不是此回他跟着郎君,知晓这些根底,实是难以想像,那样一人,竟是花了二十余年,暗地里除掉了许多世家,甚至还跟越宁王勾结多年,一手筹划了如今的洛京之局。
他琢磨了半天,似乎和哪个都不搭边,只好反问了句。
“郎君您觉得,裴侍中是什么样的人?”
郎君眉眼温润且雅致,举止轻柔地摩挲着指尖的荷包,如同在摩挲自己最心爱之物。
“可称国士,却非是本朝的国士,而是前朝末帝的国士。譬如那为主公复仇的豫让,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死前仍厉声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豫让毁身潜伏,一心只为主公报仇之事,谢觉是知晓的,他思量着,忽而觉得哪里不太对。
“您说的,怎么跟您问的又不一样!”
谢瑜搭着眼帘,长睫覆眼,像是没了与他分说此事的兴致。
心知肚明自己又被摆了一道,谢觉敢怒不敢言,刻意重重叹了口气,撇着嘴角出去了。
书房内便只留下了若有所思的郎君一人。
裴蔺是何种人?
谢瑜其实不甚在意。
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藉着前人旧话,与谢觉随口戏言而已。
何为善,何为恶?
天下间多的是在一人眼中为善,另一人眼中至恶的行事。
雕花窗墉曳斜进的光线灼灼,越过书画屏风,被分割出明暗的界限,为那张清俊雅致的面容同时蒙上了朦胧模糊的yīn影与明朗。
便是今日他不往,裴蔺也定会答允这桩合作。
原因也简单,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皆为利趋,可因利而合,亦可因利而分。
利之一字,非止于紫袍绶带,玉堂金马,锦绣珠玉。为昔日所忠君王,亦或是知己报得大仇,未必不是裴蔺所向往之利。
如此,他们便有了合作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