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已经二十余年了,夫人也早已仙逝,我的职责已尽。不过是想拿此事,与你讨个人情,也请你看着旧日共事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过我儿一回。”

  裴蔺负手站直了身,垂眼瞧着chuáng上说了许多话,越发难过的苟延残喘之人。

  忽而想到了前些时日自己的戏局,与才到手的消息,唇角也翘起了戏谑的弧度。

  他饶有趣味地说道,“你那次子倒是与郁清的性情有几分相似,都是痴情儿郎。”

  谢鸿少年时与他同为伴读,青年时又曾与他共事过多年,对他知之甚详。

  听了他此言,更是知晓他能这般说,便是答应了。

  他撑着脑袋,费力转过脸去,目光黯淡地仰视着他。

  “多谢。”

  裴蔺心思沉沉,他寻了这许多年,没想到郁清将她藏得那般好,竟是让谢鸿将她藏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捡起chuáng上那块羊脂美玉,沉沉凝视片刻,遽然扬起手,将这价值不菲之物摔得粉碎。

  玉碎之声清脆刺耳。

  chuáng上人眼皮轻颤,叹声道,“你这般,又是何苦。”

  他这些年虽是昏昏沉沉,却也不是不知。

  自宫变后,裴蔺便藉着悼念亡妻名号再不曾娶妻,无妻无子,也无心重整裴家,孑然一身,只将这半辈子的心血都扑在了筹谋算计旧人之上。

  便是他怨恨裴蔺亲手弑君,却也从不曾怀疑过他对郁清的忠心。

  所以此番,才敢在二十余年后又用旧事来求他手下留情。

  裴蔺轻笑了声,他最是看不上这昔日的好友,只低声地念了半句什么,便提步离去不屑回头。

  chuáng上的谢鸿却是听得清了,他阖上眼,眼角边便有什么水光滑过。

  他念的是半句诗,那还是少时他与裴蔺,还有郁清,一同念书时,太傅教与他们的。

  连上了下半句,才算是完整。

  报君huáng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闭紧眼,眼前仿佛又是许多年前的三月chūn光。

  彼时旧朝败像已露,四方烽火暗藏,东宫的太子书房内,锦袍的稚嫩少年郎站在另外两名年岁尚小,面露怯弱的伴读身前,将温和隽秀的眉眼刻意挑起,故作轻松地一笑。

  少年学着太傅模样,负着手,信誓旦旦地许诺给另外两人。

  “太傅所说不过是古时故事,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定是不会让你们陪我一道死的。”

  郁清从来不曾骗过他们。

  如今,他与裴蔺也确实还活着,俱都是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谢鸿唇角微动,露出了苦笑来。

  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

  天还未亮,昏迷了许久的谢瑜便睁开了眼,眸中神色平静。

  他虽是昏迷,却并不是一无所知,期间很有些半睡半醒的时刻。

  所以只扫了眼睡得正沉的女郎和火堆边靠洞壁睡着,一直守着他们的少年,便知晓了如今的情形。

  背上有些尖锐的痛感,可他却好似一无所觉,柔和的目光只落在睡得香甜的陆菀面容上。

  原本白皙娇嫩的脸颊上细细密密的小划伤和不远处一小堆芦花俱都落入眼中。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阿菀为他处理的伤口。

  谢瑜动作极其轻柔地抚了抚腰间的系带,像极了触碰珍爱之物。

  尤其是触到系带上的蝴蝶结时,唇角更是弯起了几分。

  在这夏夜将尽时,还有些寒凉。

  他略整了整松散的中衣,把自己的外袍仔细地披盖到陆菀身上,便无声无息地半坐到她身边,阖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睡着的女郎仿佛梦到了什么,极微弱地喃喃了两声,本能地寻着身边热源处摸了过去,直到窝进了他的怀里,才勉qiáng安心地蹭了蹭。

  谢瑜身形微僵,垂着眼,视线落在她生出致致粉晕的双颊上。

  他知晓陆菀若是清醒着,定是不会喜欢自己这般亲近她,自己应该将她小心挪开。

  可指尖才触及到她微凉的发丝,便舍不得再将她推离自己的怀中。

  左右阿菀对他的芥蒂也不差这一遭了,谢瑜稍稍往下躺了些,让怀中人可以窝得更舒服些。

  他也不阖目了,连姿势都不曾换过,只静静地望着她,眸中平和宁静,不起丝毫涟漪。

  直到她如蝶翅般的长睫微微扇动,他才挪开了视线,想了想,就又闭上了眼。

  陆菀醒了过来,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酸痛。

  她抬手遮住了自己眼,等又清醒了几分才伸出手,想去揉捏一下臂弯和膝盖。

  不止是因着昨日落了水,更是因为一整夜都睡在瓷实的地上。

  上一次睡在地上,还是她没被爷爷收养之前,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