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南郡内,周氏旧宅。
才落了一阵午后晴雨,混着青草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翘起的雕花檐下还在滴水。
久置库房的琴遇着了知琴之人,古朴的琴身隐约透出几分幽微木香,琴弦震颤着,流淌出如流水高山般的曲调来。
琴音悦耳怡情,听在昨夜睡得迟的陆菀耳中,却跟催眠曲有得一拼。
她坐在乌木矮榻上,以手托腮,眼帘支不住似的一扇一垂,入目的琴弦上,修长如玉的十指都幻化成了数倍。
倒像是谢瑜变成了个八爪鱼一般。
还别说,谢瑜,谢瑜,可不就是谢鱼么。
唔……还是只心思深沉的八爪鱼……
她想到了这里,禁不住翘了翘唇,有些慵懒地侧歪着脑袋。
一曲终了,谢瑜抬眼便见着她唇边未曾散去的笑意,便也弯了弯唇。
当真像只贪睡的猫儿一般。
他起身在女郎身边落座,就着她方才磨好的浓墨,提笔写下几封信件。
细细察之,笔迹竟是变换了数种。
世人只知大理寺卿谢瑜善书,写得一笔好字,颇为人所称颂,却不知他亦是善于临摹字迹。
前些时日假借沈池与周景的名义,给双方递过去的信,便是出自他的笔下。
如今看来,收效甚着。
不过是两个自以为是之人,稍稍挑拨,便现了形。
谢瑜打量了一下几欲仰倒的女郎,便往她身侧近了些,好教她歪倒时顺势倚靠到自己的肩上。
他的目光平静,神色也不曾有一丝异样,仿若本该如此一般。
谢九进来时,便见着这般亲近场景,皱着脸,险些把后槽牙都酸倒了。
他牙疼一般地压低了声,“郎君,这是洛京送来的消息。”
谢瑜接过信件,一拆开,便见着信上,留守洛京的谢觉将近日洛京之事细细分说。
自他离京,洛京旧日的平衡之势便逐渐颠倒。
裴蔺蛰伏多年,当真是手段凌厉,竟是在暗中不声不响地将越宁王手下的亲信一网打尽。
死的死,被贬谪的,被流放的也是有的。
如今那位曾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已然陷于重重疑心深障,整日忧心愠怒,如同困shòu,只待最后拚死一搏。
桌边被女郎软软倚靠着的青年郎君捻了捻指尖,侧目南望。
思索着,岭南的驻军只怕是越宁王手中最后一张牌,小觑不得。
此外,便是周怀璋的安危……
“郎君,”谢九轻唤了声,见谢瑜抬眼,才继续道,“信王府处已暗中寻出了谋害信王的毒物,您看,接下来该当如何?”
“不急,待岭南之事平息再说。”
“可如今信王府遣了人,到处搜寻外乡客落脚的所在,挨家挨户地搜捕世子,徐郎君那处只怕是迟早会被查到。”
若是依着谢瑜的性子,让周延自生自灭便可。
在他看来,将周延自信王府救出,已是仁至义尽,周延若是不能走出心魔,也与自己并不相gān。
可若是自己当真这般做,在阿菀眼里是否会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他沉吟着,一时并未开口。
“让他来周府暂避几日吧。”
陆菀在半睡半醒间出声道。
她也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谈话的,谁让谢九那嗓音,便是压低了声,还能将她吵醒。
“瑜郎,你说好不好?”
柔软无力的手扯上了郎君袖袍,陆菀嗓音带着困意的软绵,一听便是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倒像是刻意撒娇一般。
“便依阿菀所说。”
谢瑜敛下了眼帘,长睫微微垂着,显得越发浓密,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谢九用余光瞥了眼面色骤然冷淡的郎君,心里偷笑着出了门,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
郎君这般面色,显然是心下不喜。
陆娘子,你自求多福吧。
他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门,打算去寻徐凛商量后续。
陆菀是当真有些困,一句话说完不久就又睡了过去。
困得发软的腰身支不住自己,不知何时,她甚至整个人跌到了郎君的怀里,趴在他的膝上睡了过去。
谢瑜手上顿了顿,便维持住此时的姿势,不忍吵醒她。
这几日阿菀眼下都有些淡淡青色,显然是不曾好眠。
许是前些时日的噩耗让她有些伤神。
若是能好生睡上一会,倒也是好事。
又迷糊了一会,陆菀才渐渐有些清醒的意向,她半阖着眼往桌案上摸索,却被人递过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她勉qiáng睁开了眼,便见着一角青色衣料如流水一般从眼前滑过。
每每睡醒,需得饮上些茶水,不止是生津止渴,也能提神润喉。
这是她的素日习惯,大约是在山间同住时被谢瑜发觉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