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兴南郡内,周氏旧宅。

  才落了一阵午后晴雨,混着青草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翘起的雕花檐下还在滴水。

  久置库房的琴遇着了知琴之人,古朴的琴身隐约透出几分幽微木香,琴弦震颤着,流淌出如流水高山般的曲调来。

  琴音悦耳怡情,听在昨夜睡得迟的陆菀耳中,却跟催眠曲有得一拼。

  她坐在乌木矮榻上,以手托腮,眼帘支不住似的一扇一垂,入目的琴弦上,修长如玉的十指都幻化成了数倍。

  倒像是谢瑜变成了个八爪鱼一般。

  还别说,谢瑜,谢瑜,可不就是谢鱼么。

  唔……还是只心思深沉的八爪鱼……

  她想到了这里,禁不住翘了翘唇,有些慵懒地侧歪着脑袋。

  一曲终了,谢瑜抬眼便见着她唇边未曾散去的笑意,便也弯了弯唇。

  当真像只贪睡的猫儿一般。

  他起身在女郎身边落座,就着她方才磨好的浓墨,提笔写下几封信件。

  细细察之,笔迹竟是变换了数种。

  世人只知大理寺卿谢瑜善书,写得一笔好字,颇为人所称颂,却不知他亦是善于临摹字迹。

  前些时日假借沈池与周景的名义,给双方递过去的信,便是出自他的笔下。

  如今看来,收效甚着。

  不过是两个自以为是之人,稍稍挑拨,便现了形。

  谢瑜打量了一下几欲仰倒的女郎,便往她身侧近了些,好教她歪倒时顺势倚靠到自己的肩上。

  他的目光平静,神色也不曾有一丝异样,仿若本该如此一般。

  谢九进来时,便见着这般亲近场景,皱着脸,险些把后槽牙都酸倒了。

  他牙疼一般地压低了声,“郎君,这是洛京送来的消息。”

  谢瑜接过信件,一拆开,便见着信上,留守洛京的谢觉将近日洛京之事细细分说。

  自他离京,洛京旧日的平衡之势便逐渐颠倒。

  裴蔺蛰伏多年,当真是手段凌厉,竟是在暗中不声不响地将越宁王手下的亲信一网打尽。

  死的死,被贬谪的,被流放的也是有的。

  如今那位曾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已然陷于重重疑心深障,整日忧心愠怒,如同困shòu,只待最后拚死一搏。

  桌边被女郎软软倚靠着的青年郎君捻了捻指尖,侧目南望。

  思索着,岭南的驻军只怕是越宁王手中最后一张牌,小觑不得。

  此外,便是周怀璋的安危……

  “郎君,”谢九轻唤了声,见谢瑜抬眼,才继续道,“信王府处已暗中寻出了谋害信王的毒物,您看,接下来该当如何?”

  “不急,待岭南之事平息再说。”

  “可如今信王府遣了人,到处搜寻外乡客落脚的所在,挨家挨户地搜捕世子,徐郎君那处只怕是迟早会被查到。”

  若是依着谢瑜的性子,让周延自生自灭便可。

  在他看来,将周延自信王府救出,已是仁至义尽,周延若是不能走出心魔,也与自己并不相gān。

  可若是自己当真这般做,在阿菀眼里是否会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他沉吟着,一时并未开口。

  “让他来周府暂避几日吧。”

  陆菀在半睡半醒间出声道。

  她也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谈话的,谁让谢九那嗓音,便是压低了声,还能将她吵醒。

  “瑜郎,你说好不好?”

  柔软无力的手扯上了郎君袖袍,陆菀嗓音带着困意的软绵,一听便是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倒像是刻意撒娇一般。

  “便依阿菀所说。”

  谢瑜敛下了眼帘,长睫微微垂着,显得越发浓密,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谢九用余光瞥了眼面色骤然冷淡的郎君,心里偷笑着出了门,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

  郎君这般面色,显然是心下不喜。

  陆娘子,你自求多福吧。

  他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门,打算去寻徐凛商量后续。

  陆菀是当真有些困,一句话说完不久就又睡了过去。

  困得发软的腰身支不住自己,不知何时,她甚至整个人跌到了郎君的怀里,趴在他的膝上睡了过去。

  谢瑜手上顿了顿,便维持住此时的姿势,不忍吵醒她。

  这几日阿菀眼下都有些淡淡青色,显然是不曾好眠。

  许是前些时日的噩耗让她有些伤神。

  若是能好生睡上一会,倒也是好事。

  又迷糊了一会,陆菀才渐渐有些清醒的意向,她半阖着眼往桌案上摸索,却被人递过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她勉qiáng睁开了眼,便见着一角青色衣料如流水一般从眼前滑过。

  每每睡醒,需得饮上些茶水,不止是生津止渴,也能提神润喉。

  这是她的素日习惯,大约是在山间同住时被谢瑜发觉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