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顿了顿,又慰贴地将她的柔夷塞入厚重的狐裘氅衣中,以免冻着。

  “今岁的雪落得早些,这般场景,倒像你初初来谢府那次。”

  像是被勾起回忆,谢瑜眸色微动,“我还记得,那时阿菀的发上挂着对雪白的兔毛球,晃晃悠悠的,很有些娇俏模样。”

  “我教阿妙寻出来,明日便替你戴上?”

  他温和一笑,将几案上还冒着些热气的小盅端起,掀开盖,花瓣点点,赫然是一盏梅花粥。

  “这梅花是我今早起时让人采下的,倒也新鲜。”

  榻上的人毫无回应。

  谢瑜也不恼,似是早已习惯,只拥着她,自顾自地说些闲话。

  待粥凉透,他才敛着眉眼道,“前年除夕时,我恼你不肯留下陪我守岁,便将你送来的那盏撂在一旁,是我的不是。若是日后你再煮此粥,我定会早些尝尝。”

  想到话中的场景,他弯起唇,将陆菀抱得更紧。

  眉眼染笑的郎君沉浸在与心上人赏雪消遣的欢愉中,连话都多上不少,语气更是温和小意。

  若是教朝中每每对上他时战战兢兢的众臣看见,只怕要瞪掉了眼珠子。

  只是说了许多,却不曾有人回应,谢瑜的兴致似是渐渐冷了下来。

  他拥着无声无息的女郎,微微仰起下颌,视线落在梅树上,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落雪的庭院越发静寂。

  唯有红泥小炉上煮着浸泡蜜渍梅花的清酒,咕嘟冒泡,给这琉璃清净处,添了几分烟火气。

  回廊下,谢觉望着自家郎君环着夫人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又涩又苦,并不想去打扰他。

  可想想谢九传回的消息,踌躇片刻,还是往院中去。

  他的身手极好,踏在松软的雪上几近无声,于是便听见自家郎君轻轻缓缓地叹口气。

  “又去了一岁,阿菀,我何时才能寻到你?”

  静默了片刻,带着讥讽之意的冷笑声传来,“那时我分明得知你去慈恩寺遇到流匪,依然见死不救,如今你又伤在慈恩寺的山路上,阿菀,你说这一饮一啄,可算是报应?”

  谢觉皱了下眉,明明并非如此。

  那时郎君身负重伤,冷着脸对刘季责说夫人的死活与他无关后,迟疑许久,还是不顾自身安危,寒风驱驰数十里,去城外营救夫人。

  只是运气差些,被周延抢先而已。

  可反驳的话到了口边,他却先湿了眼眶。

  郎君不过是想得痴了,寻出些借口罢了。

  他动了动唇,想出声惊动谢瑜,却先听见郎君涩声承认道,“许是……我错了。”

  落单的觅食鸟雀探头探脑,扑棱着翅膀惊响某处花枝上未曾取走的护花铃,衬得这落雪的庭院越发静谧。

  也衬得那句话,格外清晰。

  谢觉当即愣在原地,如遭惊雷。

  自己跟在郎君身边近二十年,眼见他翻手为云,智计在握,郎君素来自负,何曾有过这般自怨自艾的后悔言语。

  心生异样,谢觉抿紧唇,上前行礼道,“郎君,小九来信,说是已经在西南寻到那位陈姓方士,将他带回洛京。算算时日,再过几日便能到了。”

  “阿菀你说,这位陈方士可能有法子?”

  谢瑜面上笑着,从瓶中的花枝上折下一朵,将梅花簪到女郎乌鸦鸦的云鬓边。

  “若是他有法子!”郎君漫不经心地与怀中人调笑,“我什么都能答允他。便将那些身外之物尽数赠予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得轻巧,禀告之人却已经僵直身形。

  “只是等你醒时,怕是要与我过些艰难日子。倒也未必,身外之物易得,便是千金,万金散尽也可复得,我又如何忍心让你吃苦,便是让我……”

  这些不着边际的自言自语,让谢觉喉间陡然一紧,心头焦灼。

  论理,有些话,以他的身份,根本不该出口。他原不过是谢家的家仆,地位卑贱,全靠郎君的赏识才能跟在他身边。

  可夫人她明明已经去了,郎君这般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

  本就积攒了足足一年的郁气,他壮着胆子,扬声问道,“郎君,您说这些话,夫人难道就能听见?”

  谢瑜顿了下,抬眼望向质问他的下属,眸色渐深。

  怕被阻止,谢觉握紧拳头,咽了下口水,心一横,闷过许久的话一股脑地冲涌而出。

  “整整一年,御药局,太医署俱是束手无策,您便开始寻道访巫。流水般的道士和尚进出府内,惹得人人侧目。连圆观大师都道是此事无解,您为何就不能,就不能认清此事?夫人她可能不会再醒了!”

  想起谢瑜这一年的荒唐行径,他红着眼,微微气喘着,胸口发闷。

  “您再看看自己,如今可还有一星半点旧日的谢家玉郎风采?除了朝中事偶尔还上心,行起事来也是越发无所忌惮。朝野上下非议不断,即便陛下再想保您,可还压得住悠悠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