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附和:“能不寂寞,能不难过吗?季家公子以前走哪儿不都是众星捧月似的前呼后拥?想见他一面都得排着队!可他这不是进了咱医院嘛,一开始病危通知书都发了好几张,当时闹得满城风雨,还有人直接谣传说是人没了。后来手术成功,但人一直睡着不醒,植物人不就是活死人?这下立刻树倒猢狲散,说兔死狗烹都不过分——除了他爸妈,还有那一位,谁还来主动看过他啊?但这人刚醒,就什么人都要来表示慰问,多滑稽?估计是经历了生死看通透了吧,听说季少一个也不见……能出院了也不出院,跟要避世似的,你们说,是不是前后落差太大,他们这种娇惯大的少爷小姐们都是个顶个的心理承受能力差,这么一折腾,不会得抑郁症吧?”
后面的话,苏河洲听不清了,正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声,苏河洲也从那些闲言碎语中后知后觉地震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手机上是11位数字发来的信息:【我走了,周六见。】
苏河洲的心,蓦然一空,像是被料峭的倒chūn寒带着如针细雨扎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向窗外望去。这里是医院的东南角,刚好能看到楼下的樱花林——道路两旁的樱花树在雨中有气无力,道路中间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面向医院大楼,一身黑色的衣裤显得那人身高腿长,英气bī人,可惜那人的脸,没入了一把墨蓝色的大伞下。雨伞的颜色像极了未达极致的夜幕,只是少了星月的点缀,无论如何都会让人生出几分寂寥的滋味。雨水迸溅,伞面上起了一层薄雾,伞下的人缓缓抬头,苏河洲眸子忽闪,他有一种错觉,好像那个人在和他对视,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也隔着万千jiāo叠的、不可跨越的……欲壑难填。
苏河洲心悸,“欲壑难填”四个字,让他不打自招。
他慌乱地错开了眼神,可又不由自主地再看了过去,只见雨中跑来一个欢快跳脱的身影,没有打伞,手里拎着一个包,几乎是在水坑里跳着前行,一身远看就能看出价值不菲的衣装,在雨水里泡着,动作却欢快得像只这个季节里的青蛙——王子青蛙。苏河洲看着那个身影,立时就认出了那是谁,那是一个几乎可以用“俏丽”来形容的男人,是季路言的……知己?
那只王子青蛙一蹦一跳地跳到了季路言的伞下,那模样,都快赶上迪士尼公主每次要亮嗓前的手舞足蹈、原地转圈了,他抬手勾着季路言的肩膀,十分亲密地把水蹭了那个衿贵骄傲的男人一身,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季路言被拉着走了。
生死不相弃、形影不相离——画面不可谓不美好。苏河洲扔掉了滤嘴上满是咬痕的香烟,转身进了办公室。
当他褪去白大褂,换好一身挺阔的休闲装的时候,苏河洲对着镜子打量起自己,他突然觉得可笑——二十多岁的人,活得像个暮霭沉沉的老年人,眉心已经有了细纹,双眼漆黑没有一丝光彩,就如同对生活没有期待。苏河洲对着镜子做出一个笑脸,发现自己就像整容过度,失去了面部神经的假面人,笑容生涩,比哭还难看,他蓦然开始厌恶起镜子里的人。
拉开休息室的房门,门口却出现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并不意外的人——季路言的母亲,“路阿姨”。
“小苏,我可等着你了!”路露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一只崭新的保温桶出现在了苏河洲的眼前,桶盖上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我没放太多红枣,chūn天燥,怕上火,带回家喝吧。”
苏河洲愣了愣,赶忙双手接过保温桶,扯了个无比牵qiáng的笑,好歹这个笑,是他自己真的想要通过这样的表情来表达情绪,“谢谢,”他垂下眼睫,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保温桶端端正正地被他拢在胸前,拢出了一种护卫国旗的庄严感,“阿姨,其实真的不必这么麻烦您。”
他抬起头来,想要把保温桶还回去,仿佛自己已经拥抱过母亲的温度,但那始终是别人的母亲——不该碰的,不要去碰,苏河洲再次提醒自己。最近意志不够坚qiáng,习惯的东西出了些裂缝,他应该快些修复才对。
路露像是早就洞穿了一切,在苏河洲伸手之前按住了他的胳膊,温柔到整个人都显出圣洁的味道来,轻声道:“小苏啊,外头下雨,别忘了带伞。”
季路言的母亲手劲还不小,苏河洲心中浅笑一下,虽然那种被人硬塞的温暖是他欢喜的,可也是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他有些不自在地主动找了个话题:“阿姨,季路言今天出院了,以后您也别专程跑一趟了,无功不受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很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