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的呼吸心跳被迫缓了下来,可他的肩头依然能感觉到那湿热的泪,他也依然能瞧见chuáng榻、枕上被她染满的血泪,更无法忘记方才那一剎,看见的那双愤怒惊恐带血的泪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没有动,只是就这样站在chuáng前,拥抱着这在片刻前,犹如野shòu一般攻击他的女子。

  他无意伤害她,真的不是故意。

  还以为,在经过这些日子之后,她该晓得他不会伤害她。

  他知道她不喜欢受制于人,没有人喜欢,可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惊恐、这么害怕,仅仅只是箝制了她的行动,就让她吓成这样,宁愿伤害自己,用尽仅剩的力气,也要挣脱逃跑。

  这些年,他很少犯错。

  可当他掀起纱帐的那瞬间,当他看见她双眼的那一剎,他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不该留她一个人在这。

  妖怪在追杀她,她不信任妖怪很正常,可就连救了她数次的自己,这女人竟也都不信?

  为什么?

  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样的事,竟让她对人完全失去了信任?

  缓缓地,他取出了她大xué上的银针,让她在chuáng上躺下。

  她没有因此醒来,他知道她一时半刻都还醒不过来,她过度消耗了她的身体,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即便是生命力旺盛的shòu人,若伤至她这般,怕也早已去和阎王报到。

  可她没有,还活着。

  坐在chuáng边,他掏出手巾,替她擦去脸上血泪。

  然后,第一次,认真的看了她的脸。

  人的模样,大江南北都有不同,南人骨骼脸骨较圆,北人脸骨方正宽阔,异国人模样差得更多,甚至连发肤瞳眸颜色都有不同,这女人虽然黑眼黑发,脸骨却更偏异国人,非但眼窝深邃,鼻梁也挺,一双眼睫浓密如扇。

  除却那些未退的伤疤,她其实模样很美。

  这世上多有妖物魔怪,有些可拟人,外貌分辨不出,可她的经脉却如常人一般。

  她是人。

  就他至今所学所知,都告诉他,她是人。

  可她若是人,早就死了。

  是妖吗?

  他看着她,想起昨夜,她在月下风中握着那把镰刀,看着那孩子的模样。

  她住了手。

  她可以砍下去的,可她没有。

  坐在chuáng边,他凝视着眼前这不知是人是妖的姑娘,看着她那双此刻合起的眼眸。

  算了,既然遇见了,那便是缘分吧。

  主意既定,他不再多想,脱了鞋,上了chuáng。

  睡觉。

  艳阳高照。

  毛驴还是那头毛驴,驴车还是那辆驴车。

  当那男人抱着她下楼,从客栈后门走出来时,她不敢相信的看着停在后门的那头毛驴和驴车,十分确定这就是早在几日前被她变卖给人的同一头驴和同一辆车。

  银针仍不着痕迹的插在她身上,换了肩颈与腿上的xué位,虽然不再让她无法吭声,可一样有效的制住了她。

  他将她抱上了车,让她在车内坐好,一名男人跟着他,在他身后低声说话。

  「爷,您jiāo代的事,都已办妥。」

  「有劳方掌柜了。」

  「这是楼主昨晚飞鸽传书至各处的消息,jiāo代若遇着您,定要转jiāo予您。」

  「方掌柜。」

  「是。」

  「你这两日没见过我吧?」

  「咦?」

  「我没来过这里,你也没见过我,对吧?」

  「啊……那是那是……」方掌柜是个聪明人,很快的收起了没拆封的小竹筒,改了口,「小的这两日,啥也没见着,啥也没遇到。」

  「谢方掌柜成全,小侄难得有清闲之日,所以想多四处走走,顺道送这位生病的姑娘回乡。改明儿个,小侄定会请白露再送些上好药材来给您补补身。」

  「爷千万别这么说,当年若非您出手相救,在下早已命丧huáng泉了,哪还有今时今日呢。」

  「方掌柜您客气了,您老这就留步,别送了,快快回去歇息吧。」

  「好的好的。」

  话是这么说,那方掌柜仍是站在原地,笑咪咪的目送他上了车,还不断挥手。

  坐在车里,她倚靠着软垫,看着眼前同样大小,一样不缺,一样不少的药柜和木箱,仍有些错愕。

  驴车果然是同一辆驴车,那头驴也是同样一头驴。

  她认得那头驴,更不会错认这辆车。

  几日前,她才将车上能吃的药都吃了,还翻出了他收在药柜底下暗格的金叶子,再将所有值钱的木箱药柜、医刀、衣物全都在不同的村镇变了现,包括那头驴,还有这辆车。

  但眼前的一切,都如之前一般。

  她知道,若她手能动,将那木箱抽屉拉开,定也能看到那一排十二把一心刀铁铺jīng心锻打的上好医刀。

  天晓得,那男人甚至还拿着同一个朴实却jīng巧的木盒,在吃着新添的葡萄g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