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好似又看见那在月下朝她伸来的爪,看见那沾着口水的利牙——
她砰地拉上了那本为透气而打开的门,将明亮的月光遮挡在外。
还以为早就习惯了这些噩梦,上千年来,她总是在逃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好好睡上一觉,能就这样安心入睡,竟也会因为被噩梦惊扰感到困扰。
满身的汗,在身上万般黏腻,感觉就像那些妖怪的口水,教一阵恶心上涌。
她抓了一件gān净的衣裳,快步走到位在老屋屋角的澡堂。
这间澡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该有的东西倒是都十分齐备,澡豆、布巾、油灯一应俱全,泡澡的浴池是石砌的,浴池里的水是活水,引自鬼岛四周的湖水。
可惜前后进水口和出水口的两个洞都太小,即便她想从那儿钻出去也做不到。
刚来的那一年,她想洗个澡还得等白露来时,找苏小魅去湖边挑水,要不就得等雨天,后来有一天,那男人才想到要告诉她,只要推压墙上的铜制螭龙,就会有gān净的水流出来,接满浴池,若要放水,便将池子里的木塞子拔掉即可。
事后想来,她早该注意到,这儿之前有好长一段日子都没人住,所以白露刚开始,才不知这儿有活水能取用。
当年盖这屋子的鬼医,显然不只懂医,也十分擅长设计器械机关。
推动螭龙头时,下方的石砖会同时打开,那儿是个往内凹的小型石窑,能烧炭以火加热螭龙后方,那特别加大,有如肥满冬瓜一般粗胖的铜管,若遇冬季,经过加热的铜管和铜头,流出的水便是热水,石窑上方甚至有做排烟管能排烟气出去,不致熏了在澡堂里的人。
阿澪点亮了灯,将木塞子塞住排水的出水口,推压螭龙,坐在池子边,看着那涓涓细流,从螭龙嘴里流出,注入浴池。
流水淙淙,在灯火下隐隐闪烁如银带。
油灯里的油是香油,透着淡淡的花香,每回点灯,那香味被火加热,就会变得更加鲜明。
她解开衣带,脱去汗湿的衣裙,走入浴池中,来到那水流下方,洗净自己。
夏日炎炎,即便入夜,水仍温凉。
她拿澡豆搓出泡沫,洗发净身。
冷银光对她师兄极好,让凤凰楼的人送来的东西,什么也是上好的。
泡在水里,她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什么也不去想,就专心的清洗自己的身体,可即便是洗去了一身黏腻的汗,将整个人浸在水里,她依然无法完全将那无尽的夜推开。
她在水里环抱着自己,瞪视着水面波光,却还是能看见无数张血盆大口朝她飞扑而来,感觉到那被撕裂啃咬的疼痛——
水声轻轻,在月夜里响起。
他张开眼,仍听见那流水声在夜里dàng漾着。
午后那突然的骤雨,早在几个时辰前就停了。
这时还有水声,只有一个可能,阿澪醒了。
今夜是十五。
huáng昏时,他见她没出来吃饭,去她屋里查看过,见她睡着了,他便没扰她。
每逢十五前后,她总睡不好,连着几夜,常常就这样醒一整夜,到了月圆这日,她更是如坐针毡,难得她能睡着,若能一夜到天明,那当然是最好。
可显然,对她来说,那真的是奢望。
他继续躺在软榻上,看着门外那渐渐散去的云。
从他这儿,看不见月,但他能看见月华照亮了前方的林叶和草地。
静夜里,声音能传得很远,他可以听见她拿木勺冲洗长发上的泡沫,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一勺又一勺,他甚至能闻到那一抹香。
然后淙淙的水声停了,他知她关掉了水,但他仍能听见小小的水波dàng漾着,让他知道她正泡在那浴池里。
他希望她能因此放松下来。
晚风徐来,教林叶摇曳,他闭上眼,有那么好一会儿,几乎就要睡着,可他知,她会怕。
怕这月,怕那夜。
想起她还没吃,他睁开眼,gān脆起了身,到厨房去热饭菜。
天井的另一头角落,有微光从澡堂的门缝里透出,他知她仍在里头,便往蔚房走去。
谁知热好了饭菜,那女人却没闻香而来,他再走回天井,她刚好在这时从澡堂走了出来,看见他,她愣了一愣,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刚出浴的女人,一时间无法动弹。
她只套着一件夏衣,那衣如她其他衣裳一般,全是黑色的。
黑色的衣料,衬得她更加肤白如雪。
月华轻轻洒落她身上,刚出浴的她,发仍微湿,唇更粉嫩,就连白皙的颊,也透着淡淡的粉。轻薄的黑色夏衣,因为湿气,服贴在她身上,她只用腰带简单束起。
她赤着脚,夏夜晚风徐来,扬起了她的裙裳,让衣更贴体,露出她雪白的长腿,他很清楚,在那件夏衣之下,她什么也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