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辞年不愿再听了。他想要的一切答案,都已经从那只落在他手上的鸟儿嘴里得到了。它在宫城里盘桓了好几天,见了辞年没见过的,也听了许多他没听见的。贺栖洲如何披星戴月进了宫,如何跪在尚书房前请求降罪,如何被押入天牢……
他却还要瞒着他,骗着他,把这个惊天的秘密揣在怀里,像哄孩子似的对辞年说:“我只是出门买个点心,你乖乖等我回来。”
可他明知这一去根本回不来。
辞年越是细思,越觉得心里酸得厉害。他窝在将军府的客房里好几天,每天都想着贺栖洲究竟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在与朝堂中的那些人周旋?道长这么聪明,一定已经想到了好法子,既能保住钦天监,又能保住自己……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贺栖洲保全一gān老小的方式,竟是弃了自己。
贺栖洲不来见他,不与他说话,甚至飞鸽传书都没有一封,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计划。而是他早已身处囹圄,无法脱身。这一次,连替他传书送信的人都没有了。秦歌自知笨嘴拙舌,如今辞年知道了一切,自然是如何也劝不动他了,便只得认栽:“……行吧,你说吧,你想如何?”
“我要去救他。”辞年将两把剑绑在身上,如贺栖洲当初赶赴围场救他时一样,一跃翻上围墙,“秦将军,我不拖累你,你在朝为官,有许多顾忌……”
“我没什么顾忌。”秦歌只需要听到一句答案,没等辞年说完,他便跟着一翻身,也跃上了墙头。
每次见到秦歌,这人都是嘻嘻哈哈的,从没有个正形。进门靠翻墙,只要他出现在贺栖洲身边,不是蹭饭便是报信,没过三局便要和贺栖洲吵起来,两人互损起来从不顾及颜面,但下一次见面,又还是一如既往地要好。可今日的秦歌,至少是这一刻的他,却让辞年感到了几分陌生。
“可你的前程呢?”辞年犹豫了,“朝堂中的人,不是最在乎仕途么?”
秦歌一哂,笑得坦然:“你看栖洲在乎么?”
辞年摇摇头。
秦歌又道:“那我也不在乎。”
……
脚步声由远及近,贴着yīn冷的是板墙,回dàng在静谧的天牢之中。
贺栖洲睁开眼,缓缓叹了口气。他席地而坐,连囚服都未换,身上仍是那日入宫时穿着的白衫。脚步声渐渐近了,却也越来越轻。他不吭声,来人也不言语,一番僵持后,贺栖洲终于又叹了口气,轻声道:“行了,师父,不让你来你也来了,别躲了。”
那人被他戳中,只得从墙后绕出来。牢里灯火昏暗,只能映出他小半边脸,但即便如此,贺栖洲还是借着那一缕光,看出了来人脸上的担忧和悲凉。没等他开口,贺栖洲先笑了:“师父,让您听话,别老惦记着我,就当没我这个孽徒还不行么?”
“哪能这么说自己呢……”叶怀羽扶着木栅,缓缓蹲下,又觉得年纪大了蹲着费劲,便一掀衣摆席地而坐。
贺栖洲见了,忙道:“地上凉,师父,您小心身体。”
叶怀羽却怒道:“你还有功夫关心我,你关心关心自己这条小命吧!现在满京城里传遍了,说你欺君罔上罪其一,私藏妖邪罪其二……你到底藏了个什么妖怪,真不能jiāo出来么?”
贺栖洲笑道:“师父,您才多大年纪,怎么如此健忘呢?”
“我……”叶怀羽语塞,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师徒俩当年一同进过天牢,也算同甘共苦,可如今这徒弟莫名其妙的进了囚笼,他这做师父的不仅帮不上忙,还被徒弟一个劲儿往外赶……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贺栖洲见他不答,便自顾自轻声道:“他于我有恩。”
叶怀羽道:“有恩当报是不假,可如今这……你毕竟肉体凡胎,他已经化灵成jīng,陛下未必能伤得了他,你又何苦非要这样呢……”
贺栖洲摇摇头:“师父,你可知翠华山旁的无名山谷中,爆发了一场山火。”
“这倒是有耳闻,但这山火之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寻常法子,伤不了jīng怪。可这场山火,却烧死了一个修炼千年无辜也无害的木灵。”贺栖洲道,“陛下的心思和手段,已经再明了不过。要对付钦天监,绝不可能再从钦天监里抽调人手……师父,你手下不止我一人,别为了我犯傻。”
“可……”贺栖洲的话一点没错,叶怀羽寻思了半晌,也找不到能反驳的句子,他面露难色,抚着栅栏的手用力又松开,最后只得叹道,“可你是我的徒弟啊,栖洲……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学艺,虽说师父不顶用,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可……”说到这,年过半百的老者竟颤抖起来,他垂下头,沉默许久,才再次抬起脸,看向贺栖洲的眼睛:“可你这一遭要是顶不过,便是死罪……你当真不怕死吗?死了,可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