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虽戴着兜帽不曾露出面目,但重昭在两人坐定后便主动报上名姓,提出联姻之事:“世子既是来求亲,与其被郡主县主们敷衍搪塞,不如迎娶圣上亲女。身份之重,足以彰显我朝诚意。”

  少女掷地有声,言辞恳切不失坚毅,所思所虑皆有理有据,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回拒之机。

  但长孙义还是笑道:“库孙山高路远,或许十年方能归家一次。公主所求,在下不解。”

  唯见重昭覆在桌面上的双手忽地握紧,后又缓缓松开:“燕都并非本宫之家。”

  “公主年岁还轻,难免冲动。”长孙义闻言,只当她是习惯了舒坦日子偏生得闹腾些幺蛾子,不甘寂寞的性子:“嫁娶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没有家人相送,又如何成婚。”

  在他看来,眼下不过小姑娘胡闹之举,被好生劝慰后自会知难而退。

  谁知重昭沉默半晌,仍然倔qiáng道:“母妃与八姐姐是本宫家人,足矣。”

  她并不喜欢自己出生成长的这处四方宫城。

  方德妃房中至今依旧放置着许多游记绘本,听锁辰宫里老嬷嬷所言,那是母妃少时钦慕之人所赠。

  老嬷嬷并未明说那人是谁,可重昭曾在市井间见过有人贩卖望博居士所绘西疆与海外风貌,其间画风勾勒,笔力渲染,绝无可能认错。

  她不愿重复母妃的一生,与所爱之人宫墙相隔,囿于内外朝利益连接,再无期待可言。

  更不齿镇元帝为了贾昭仪将庞大帝国弃之不顾,自bào自弃。

  所以小时候总是很羡慕八姐姐,能够逃离此地去往云邕关外。

  后来再长大些,除太学院课程外,她也到了可以练习骑she的年纪。可惜这许多年过去,虽说冬日少病,体魄qiáng健,甚至长得比其余姐妹都要高挑许多,但所谓“武学造诣”却根本无有半分突破。

  也是直到那时重昭方才明白,她所羡慕的自由,亦是八姐姐用数年艰辛与无数伤痕所换。

  世间众生百态,各有各的缘法去处,不是谁都可以得偿所愿。

  人活一世,不该总盯着自己不曾得到什么,进而固步自封,作茧自缚。

  她想要去更远更广阔的地方看看,代替母妃完成未尽之心愿,亦如欧阳院正多年所授:“满目河山,家国故土,是大周子民共负之责。”

  既无法成为如八姐姐般巾帼英豪,那么嫁往他乡,维护两国邦jiāo,共同抵抗渊梯,也未尝不可。

  所以当宴上长孙义提出求娶议亲,众人皆默时,独重昭自请而出,生生惊住半数席间之人。

  重睦看得出镇元帝有些迟疑兼犹豫,但他显然并非在意重昭远嫁之苦,而是一时想不太清楚重昭身后外戚势力如何,会否影响朝堂稳固,bī得他不得不上朝处理。

  窃窃私语间,封贵妃越过贤妃与淑妃身形看向处在四妃末位坐席的方德妃,见她面色如常似乎早已料到重昭此举,终是捺住开口之心,未免多管闲事。

  “赐周,”镇元帝倏地出声,眼神缓缓移至重睦身前,示意内侍为她斟酒:“此事由你全权负责,依照礼制,备全嫁妆与jiāo予库孙之赠礼即可。”

  不等重睦应答,殿内某处忽地传来几声咳嗽,重睦顺势向座下看去,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欧阳院正的年岁与封老将军相近,须发尽白之间仅余几丝黑色,鹰眼如炬,立于殿中时虽悄然无声,周身已自然生出压迫之势。

  “陛下,老臣以为,此举不妥。”

  他抬袖行礼的动作仿佛尺量般规整标准,重睦瞧在眼底,总算明白顾衍之仪从何处而来。

  “库孙虽与我朝建jiāo许久,始终地处关外极寒处。”

  欧阳院正面无表情时还勉qiáng称得上和蔼,一旦开口牵动面上沟壑移动,顿时显得凶神恶煞,令人胆寒:“前任世子妃嫁去图鹿城不过两年便香消玉殒,老臣不敢否认世子殿下之诚心,但如此恶劣环境,又该如何请我朝放心将公主下嫁。”

  昨夜与重昭分别返回驿站后,长孙义其实已有计较,否则也不会趁镇元帝邀他入宫时请须卜哲去往重睦处打探消息。

  重昭究竟心性如何,他还是得从相熟信任之人处了解才好。

  性情开朗,博学多才都不难大致想象,唯独“从不偏信尊长”一条,引起长孙义注意。

  他仅从两人短暂会面倒也可瞧出些端倪,只是她竟能在一向看重礼法制度的大周皇宫内表现得人尽皆知,着实出乎意料。

  果不其然,重昭提起冗长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欧阳院正,扇形双眼瞬间绽开:“老师言重了。库孙地处渊梯草原边陲,靠近平城,气候gān燥却不算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