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峻纬没法接上那句话,因为他是不怕死的,死亡对他来说,只是去了一个有她们的地方。他只能远远在靠在门边,问他,你想喝杯温水吗?唐九洲摇摇头,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走出来。他坐在chuáng上,握着潘宥诚留下的那个魔方翻来覆去,直到周峻纬走近了,才能听清他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不要怕、不能怕,要好好活着、要努力活着。然后他扭着魔方,像想到了什么,“鹅鹅鹅”地笑,和平时开朗活泼的样子无异。
“你这啥水,还挺好喝哈哈哈!”“……贫嘴。”周峻纬无奈。
哥哥们跟他说要好好生活,所以他很听话也很努力,药有好好吃,觉有好好睡,医生的话有乖乖听,齐思钧说别让他操心的,他能不管就不管。他努力到最后一刻也想奋力逃离那个困住他的黑色牢笼,为此而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不然他也不会紧紧攥着那半支断掉的自动铅笔,直到肢体僵硬也不松开。
周峻纬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赤链蛇,又是怎么站在湖边的。那时候除了邵明明留守情报组,大家都在那儿了,每一个人都很láng狈,完全看不出来方才经历过一场可以被载入史册的胜利。郭文韬坐在地上,垂着头,浑身上下滴着水。齐思钧的手里掐着表,眼神空洞抛向那远方的湖。只有石凯还站在行动组的机器旁边,不死心地催促着抓紧时间赶尽快打捞。他着急地小步蹦跳,蒲熠星一走近,立刻就被他衣服上的水甩了一脸。
军靴踩在沙石上有声音,踩断了夏日芳草有声音,踩碎了谁的心更是声势浩大。
郭文韬愣愣地抬起头,第一次看着蒲熠星的眼睛,有满腔的话却说不出来。他久违地有点想吐。蒲熠星也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脸上凌乱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湖的水迹。他们咬着嘴唇上的死皮,等着对方先哭却谁也没有,对视了好久,从眼神中的意气死去,到心口破裂涌出血,眼睁睁看着彼此坠入深渊。
救不了了,只得相拥。蒲熠星单膝跪了下来,用力将郭文韬拥进怀里。他用了十成力,可郭文韬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
“我跳下去了,但是、但是我实在找不到他……那个湖,太大了……”郭文韬将下巴搁在蒲熠星肩头。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和痛觉,连承受一个温暖拥抱都觉得太滚烫。冰冷的湖水也浸湿了蒲熠星的衣服,寒意钻进他的鼻腔,搅得很疼。他摇摇头,他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安慰郭文韬,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连自己都没法说服,没法说服自己唐九洲就这样被沉湖了,在保险箱没有被打捞上来之前,他都不会相信他的弟弟死了。
他不甘心地一遍遍想,明明是生于光明的孩子,怎么会死于黑暗呢?
“冬训,我满分,凯凯天天加练,就是这个湖,”郭文韬拥紧了蒲熠星的腰,他们两个都要喘不过气来,却怕对方会消失似的,一点都不敢放手,“可我竟然没能把他带回来。”“他也满分啊!开锁!你忘记啦?体测的时候成绩可好了!”蒲熠星忽然想起什么,哑声道,“说不定他自己从箱子里出来了呢?对不对?再等等吧……再等等……”
从保险箱被沉湖,到石凯叫人找机器打捞,到湿漉漉的保险箱回到柔软的陆地上,他们终于等到了。可那时候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们适应了寒夜的温度,心头血比湖水还要冷。漆黑的夜晚总算过去了,第一缕阳光攀上了地平线,温温柔柔、黏黏糊糊地铺满了晶莹的湖面。那样大概是有些暖意的,盈盈闪闪,漂漂亮亮,至少让湖水看起来不太冷了。
箱子落地,离湖面最近的齐思钧猛地站起身,踉跄地扑了过去。法医的双手平时四平八稳,此时却抖得不像话。毕竟法医学教会齐思钧的,是如何面对死人,而不是如何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弟弟变成死人。他的脑子钝了,锈了,对着复杂的锁耗尽了最后的耐心。唐九洲分明只在他视线范围之内消失了三分钟,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为什么会在那个保险箱里?齐思钧没想明白。
其实从那天开始,他有好多好多东西,都想不明白了。他把曾经问心无愧的齐思钧留在了那个黎明,从那以后就是连心都找不到的齐岱泽。
郭文韬冰冷的手按住他的手腕,说,我来吧。然后他放开微微颤抖的蒲熠星,用他仅剩的、可以维持的特警素质,把那个保险柜的锁解开。那对郭文韬来说本不太困难,但好像有什么卡住了门,一直发出锁道堵塞的卡滞声,郭文韬心一横,踩在箱子上手臂肌肉发力,猛地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