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嬴政却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
丹儿又骗了他,和上次一样的骗局。
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已不像第一次那般知道自己受骗时满怀怨恨与不忿,只是单纯的失落。或许是因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又或者是自己对于感情已经麻木,不抱有多大期待了。
蓦地,耳畔传来婴儿的哭声,嬴政鬼使神差般地踱步迈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已推开了殿门。
寝殿内一切如旧,每处皆打扫得一尘不染,阿胡抱着孩子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柔声哄着:“不哭不哭……米汤马上就熬好了,晾温了就可以喝了……”
嬴政怔怔地看着,良久未言。阿胡一转身看到面前之人,惊得立马要跪下行礼,却被嬴政扶着胳膊制止:“宫人们都还在?”
阿胡点头:“阿房宫自奴婢以下皆各司其职,不敢有丝毫怠慢。”
“寡人还以为树倒猢狲散呢,没想到你们倒是忠心。”嬴政的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向身旁小摇chuáng上的拨làng鼓,手伸出一半却又放回背后。
“奴婢和底下的人商量过,贵人虽然不在,但是小公子不能没人照顾,且奴婢们并未收到遣往别处当差的调令。若我们擅离职守,是为失职。”阿胡实话实说。
嬴政沉思片刻,抬了抬手:“带寡人去灶房看看。”
不知是夜晚或其它别的缘故,灶间里异常冷清。
一名身穿huáng裙的女子守在一口小锅旁,锅里不时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米香,正是往日伺候丹儿梳头的宫女。
嬴政想起就在刚刚阿胡说熬米汤给孩子喝,不由得皱了眉:“宫里不是有rǔ母吗?”
阿胡无奈道:“奴婢并非没有找过rǔ母,只是她们一听是十八公子,都唯恐避之不及……都说……”
“说什么?”
“她们说公子是贵人所生,即便王上开恩让其留在宫中,日后想必也不受待见。她们还说自己不想招惹麻烦,让奴婢以后别来。奴婢无能,求了许久,仍然吃了闭门羹。不光如此,因贵人无位分,这几天连原来的份例都停了,幸好阿房宫的人不多,冯七子又暗地里送了些柴米油盐,尚能勉qiáng度日。”被君王问及,阿胡索性一吐为快。
她并非喜欢在背后告别人的状,只不过想到那几日自己求助无门,连带着小公子都受尽冷眼,难免意难平……都说“人心是肉长的”,那些人怎的如此狠心!
嬴政不是不知道宫中历来多趋炎附势之徒,却压根未料想到会是这般光景!
他尚未就丹儿的事情表明态度,这帮下贱胚子竟如此放肆,居然胆敢将他的骨肉欺负至此……
想到这,他扯出一丝轻笑,双眸尽染冷意:“这个孩子乃是寡人的骨血,身份亦是嬴姓子孙。这些个奴才却视寡人的孩子为‘麻烦’,想来她们的眼睛也不中用了。既然没用,便去了吧。”说着便传令下去,命人将阿胡提到的那几名不长眼的宫婢挖去双眼,投入永巷任其自生自灭,又着人另行安排别的rǔ母前来阿房宫报到。
嬴政行事雷厉风行,手下之人亦行动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阿胡紧紧搂着孩子,面色发白。
她知道嬴政得知实情定会愤怒,那些人也委实过分了些,想着让他们挨顿板子长点教训也不错,谁知会是这样的结果!
纵使内心惶恐难安,然而阿胡抱着孩子,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事情是自己说出来的,自己还有何理由、有何立场反过来又替她们求情?
况且王上是什么脾气,岂是自己劝得了的!
不多时,新安排的rǔ母已经就位。
阿胡刚刚将孩子jiāo与rǔ母之手,却被嬴政唤到了一边:“对了,寡人只知你叫阿胡,还不知道你故乡何处、家中情况。”
“奴婢是匈奴人,出生在大草原,与爹娘族人逐水草而居,后因战乱失散,几番流落辗转到了咸阳,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进宫。”对于自己的身世,阿胡并未像当初对姬丹说得那样详细,只是简单陈述了一遍,她不明白对方为何要问这个。
嬴政细细端详着阿胡的容颜,他从未这般细看过她,烛光下的女子眉目深邃、身形高挑,有着不属于中原美人的风姿。
第一次被君王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阿胡低着头,心里直打鼓,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搁。
半晌,嬴政终于发话:“匈奴,胡也……难怪他们都叫你‘阿胡’。寡人且问你,可愿意照顾十八公子直至其成年?”
“奴婢这条命是贵人救的,小公子乃是贵人与王上的孩子,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奴婢活一天,便会护小公子一天。”虽不清楚王上到底是何意,但此刻阿胡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