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崔氏一愣,然后就看见杨岑只认真了一会儿,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德性,又不正经起来,把自己撂倒罗汉chuáng上,往后一躺,没有半点形象,好像方才那个人是梦里出现似的。
杨岑借着后面秋香色的引枕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这么贴心的说话,他还是头一次。等了一会儿,偷眼看看崔氏还是愣怔着,盘算自己话是不是还没说到,又加了几句。
“只要我活得好好的,谁能占我的位子?祖父他老人家活了一辈子,谁要敢作乱,断了府里头的基业,他头一个就不许!娘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gān的人急成这样!”
崔氏此刻才意识到,儿子已经回来了。她不必再日日苦求菩萨佛爷,也不用四处打听能治好疯病的大夫,更不用每天承受旁人或同情或不怀好意的目光,更不用在半夜惊醒,梦着儿子已经魂归魂土归土,永远离开了人世。
这些日夜里煎熬,睁眼见一角天慢慢亮起来,再去寻找另一条出路的无望日子,真的已经结束了。
崔氏直到这会儿,才像是卸下了心里一块大石,一下子,四周的空气好似都轻了很多。
崔氏这会儿才把心神从别的事转到杨岑身上,一直还以为孩子还是那个斗蛐蛐儿,走章台,在野话本子上套四书偷看的调皮小子,却不想不知不觉间,他竟也有了自己一番见解,反过来成了自己的主心骨,知道体贴母亲了。
这得是受了多少苦啊,崔氏想起这似人似鬼的一年,眼里又是一酸。
老太爷屋里,身边的长随正将这一番话原封不动传给他。
“好啊,他就这么信我疼他?”老太爷轻哼了一声,胡子一抖:“从小就不省心,长大了倒学会揣摩人心了。”
长随丝毫不怕,笑道:“大爷到有点像世子爷小时候的模样。”
“他才不像他爹这么老实!眼一转就是一个坏点子,一肚子坏水!”老太爷胡子又不屑地抖了抖,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带出一点笑意:“倒是还算有担当,会决断。”
老太爷还记得杨岑小的时候,伙同谢长亭偷偷把练武场旁养的jī给抓了烤着吃了。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那jī是宫里赏下来的,跟本国的不同,也算是“贵族”,有一个算一个,莫名其妙少了一只,养jī人哪里脱得了gān系?正要问罪,杨岑见连累了旁人,虽然害怕却也乖乖站了出来,结果尊臀挨了几板子,躺chuáng上动不得。
老太爷罚了之后问他悔不悔,他老老实实说不悔,那肉还是挺好吃的。既然吃了,该他挨的就挨了。
长随知道这是杨岑最近做的两件事得了老太爷的赞许。
梅娘一事,要是杨岑委婉设计,撵了她出去,反而不得老太爷的心。在他看来,让人欺负到头上来已经是窝囊了,还要玩妇人家那一套,没点气性,怎么当得起英国公的家?
二房过继,虽说老太爷在杨岑病重时,确实有过意头。但是只要杨岑病好,他才不会给自己儿子添这个堵。况且,兄弟阋墙,对二房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就是要看看杨岑的反应!若是他硬气得起来,却一味冲动,那也是险,如今见孙子能沉得住气,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不必继承人学富五车,又不要考状元!也不用他用兵如神,机智勇猛,枪打出头鸟,这本事还惹人忌惮。但必得要心里有成算,不折了祖宗风骨,也不能不知天高地厚乱做梦。如今的杨大老爷就是做事太过绵软,老太爷因此不喜,现在看来,这个从小顽劣的孙子,倒比他爹好了一星半点。
杨岑还不知道,自己从小养成的典型属于纨绔子弟的个性——不怕事,不躲事,不惹事,竟然得了老太爷这么高的评价。他原本悄悄找松子来问过,当日他跌下树时,别人有没有人发现别的东西,比如猛shòu啊什么的。
松子摇头,大家只顾得上抬他回去,哪里顾得上别的!
杨岑自己能下chuáng后,也去坡上找了一圈,发现了熟悉的痕迹,一路爬出了院墙。他松口气,看来这只花熊还能活动,也并没有什么血迹,伤得并不严重。
不至于背上一个杀债,杨岑心情无端好了起来。眼下正在迫不及待要把伤养好,赶紧打扮一新,去见见自己的小媳妇儿。
要怎么跟阿窈相认呢?
装作从没见过的样子,从头再来?反正他这样子,又没人知道他曾经做过卖萌为生的花熊!
杨岑刚想了想,这个主意就被推翻了。
阿窈一向警惕又敏感,别人看着好像热情机灵,其实在这小丫头心里自有一杆秤。杨岑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做了多少事情,一年来风风雨雨,几次历经生死,才换来阿窈的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