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老爷前几日仔细听了杨岑的故事,表面虽还端着,心里却早就高兴得上了天,见临松先生知道些个中内情,险些抑制不住激动,冲口道:“可不是,谁知吴贼将个假郡王拿来哄骗!”
“只是不知真郡王现在何处,心中何想...”
“他早就死...似无事人一般回京,好好做他的安闲郡王了。”杨大老爷差点说漏了嘴,暗暗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顺着编了下去:“这郡王从小长在深宫,从没见过这个阵仗,想是当时也吓得够呛,好在虚惊一场,圣上向有容人雅量,自不会难为他。”
临松先生笑得云淡风轻,好似想明白了,终于定下一子:“这深渊之中,可不止蛟龙,剿了首恶,余者也不乏凶shòu恶鱼,其余人,可要好好查查。”
“这事自有他们年轻人操心——咦?先生这一子落得妙啊。”杨大老爷定睛一看,顿时警醒,之间他这一子正与先前几步相连,只差一点就圈了他的象,慌忙去想对策。
临松先生此刻话却多起来:“令郎若能忙得这件事,近年来仕途倒是不必发愁了,不知如今...”
“先生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何不直接来问我?”
杨大老爷本来在凝神细想这局棋,一时听到杨岑的声音,不由抬头去看,只见原本开了半扇的院门不知在何时已经紧紧关闭,杨岑身后跟着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士,一身威势大不同以往。
“阿岑,你这是...”
杨大老爷还有些茫然,杨岑早一个箭步向前拉他过来,这猝不及防间差点被杨岑扯了一个跟头。
临松先生依旧坐在那里,脊背处连出笔直的线,微微含笑,书香墨卷浸染的风雅,任是谁也难在他面前唐突。
但杨岑这举动不要说唐突,连冒犯也难形容得尽了,他一挑眉,道:“先生探问这么多,不如我来问问先生,运河之上为何要凿了船,让人扮了水匪追杀我们一行几十里地?便是各为其主,也没有泼天的仇恨,要将我赶尽杀绝到如此地步吧?”
好似当头一棒,杨大老爷慢慢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当时杨岑南下,整个府里只有三人知道,再说第四人,便是临松。
那日雪山上的棋局,他记得真切,这是他第一次赢了临松先生,两人都很高兴。
原来只为一人心在棋局,一人身在棋局。
临松先生放下棋子,仍旧是温和的神情,好似在包容一个撒泼的孩子:“世子这话,我并不明白。”
“平日替你代笔的听风问雨两人都已经找到了,你也是狠心,跟了你这么多年,竟然将人折磨成这副模样...”杨岑想到那两人齐齐断掉的几根肋骨,不由心有戚戚,想起齐泰的嘱咐,也懒得这里废话:“罢了,我和你多什么话,我又说不过你,先生是自己过来,还是我请人绑你走啊!”
临松连动也未动,竟还有心思又啜了一口茶,而后颇有遗憾:“这可是今年chūn天头一茬绿翡翠,想必杨公平时也不舍得拿出来,今天本来清净,谁知连茶叶糟蹋了。”
四周人面面相觑,怕bī得太紧反让他自戕了,杨岑不必打眼色,另一路人已经从后面慢慢包抄上来了。
当下,者院中众人相互戒备,竟陷入了难耐的胶着。
直到浅浅一盏茶已经喝了大概,临松突然站起,袖子一甩,两手背后,与平时浑然不同的傲然神色,明明只是堂内堂外,却有了上下之分的气势。
“我当时再三说过常启洛这个小儿,要想争天下,便要忍气吞声几年,便不能热血上头,还未得一处城池便想着报私仇,可惜他不听啊,只看得到利来利往,一丁点龌龊便视作血海深仇,蠢货!枉我倾心筹谋!”
杨大老爷愤然道:“你如今名声满天下,文章可记青史!为何要蓄谋反叛?”
“反叛?”临松先生嗤笑:“你我都是见了几十年世事的人,何必故作天真,如今的圣上,今朝的太祖,难道不是潢池盗斧?不过是坐上高位,才能掩人耳目,我有救世济国之能,改律断策之志,为何不能另择一主?”
“自几十年前,官家便请你到朝中任职,是你数次推脱,才不得不作罢,既不想作庙堂蝇营逐利之人,今天来说这些作甚!”
临松先生一时意外,看了他半日,忽然哈哈大笑道:“我竟是说错了,杨公活了偌大年纪,竟是当真天真!他们不过是让我过去假充个门面,做些歌功颂德的文章,好让天下人看着招揽民心,何曾真让我直言利弊,推行新策?供着一把厉斧还要劈向自己,可不是痴鼠拖姜,撩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