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的性子旁人看来有些孤僻清冷,不大爱与人相处,其实是家中严父的规矩让他不敢行差踏错,谨小慎微;慈母的溺爱把他护得极紧,不让他与旁人多接触,生怕被人暗害。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都不愿讲,也不屑讲,自己内心有一番无人触及的天地。

  如今一去,他不在乎什么朝政,什么争斗,他只担心母亲无人照应,而弟弟还那么小,抱在rǔ母手里牙牙学语。

  风雨未止,礼吉解下蓑衣,脱了鞋子悄悄走进寝室。

  母亲病着,chuáng前伺候的人少,几个姑姑也有些熬不住,站在两侧眼睛半眯着。

  “三爷,您怎么光着脚,天yīn着呢,快穿上鞋。”一位姑姑小声惊呼道。

  母亲的觉很浅,便醒了过来,哑着嗓子道:“是重夕吗?”礼吉听见母亲呼他的rǔ名,忙跪到chuáng边,握着母亲的手道:“是儿子来看您。”

  姑姑取来鞋子给礼吉换上,又站到外殿指责礼吉身边的下人。下人也冤枉,就道:“三爷走得匆忙,鞋子没带着,怕穿着雨屐吵到娘娘,就执意光脚进去。”

  礼吉在母亲chuáng前说明事由,母亲不说话,只侧了脸流泪。

  礼吉心里难受,可他没有流泪。儿时每当他想哭的时候,就望着天不说话,年深日久他早习惯了把委屈咽进肚子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硬是没落下。

  “儿子给您抄的金刚经只完成半部,恕儿子不能在母亲chuáng前尽孝了。”

  母亲摸着他的脸,流泪道:“母亲舍不得你啊。”说话间,rǔ母抱着个孩子从后殿进来,那孩子脖子里金项圈挂着个蟠螭纹长命金锁,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母亲收着泪,qiáng撑着说:“你再看看你弟弟,多看看啊。”

  礼吉站起身,看见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清澈到底。对,这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伸出手,孩子抓住他手指“咯咯”地笑起来。

  那只小手是那样软,那样小。

  礼吉从怀里拿出一个空竹,这是弟弟出生的时候他亲手做的,本来想等他大了陪他一起玩,现在是不能了。

  他把空竹在弟弟面前晃了晃,一双小手就伸着要抓。孩子捧着空竹,左摇摇右摇摇,高兴的不行。

  rǔ母抱着孩子说:“快说‘谢谢三哥哥’。”

  母亲挤出一丝笑来:“冥灵现在说话可好了。总‘母亲,母亲’的叫。”

  礼吉轻唤着:“冥灵,叫哥哥。”

  冥灵发亮的眼睛盯着他,也不笑也不动,许久才叫了声:“重夕。”

  rǔ母哄着他道:“是哥哥,叫哥哥。”

  冥灵又喊了声:“重夕。”

  母亲也无奈,轻叹道:“这孩子。”

  礼吉笑道:“弟弟聪慧,知道重夕是我,以后有他在母亲膝下,儿子也放心了。”说罢转身向母亲。

  忽的,冥灵大哭了起来,四肢乱蹬,rǔ母险些抱不住他,脖子上的长命锁竟然从项圈上摔落,上面的小珠子都散了。众人忙去拾,用红布包了起来。母亲眉头紧锁,直说不吉利。

  礼吉赶忙低头将碎了的长命锁接过手揣进怀里。

  礼吉安慰道:“许是做工不jīng,母亲要是不放心,就让儿子带着,帮弟弟压一压,往后也好有个念想。”母亲也只得同意。

  母子二人又说了好一番话。说好听些礼吉是入京辅政,不好听便是入京为质子。王妃心疼孩子心里是百般不愿,但她也无法,京中的旨意谁也变不得,还说要和礼吉一块入京,只这身子实在动不得,又有个年幼的小儿子要照顾,实在离不开楚地。况且这话都不必去回禀,王爷绝不可能同意王妃入京,现下圣意难测,动摇府中基业的事是绝不能做的。礼吉宽慰母亲,只说自家会照顾好自己,时常与家中通信便是,也望母亲多多珍重。

  此番入京,礼吉还有护送堂妹易柔艳进宫的使命。父亲身边追随多年的谋臣姜慎也将随礼吉一同入京。

  柔艳琉璃宝盖车后面还跟了许多辆青缦马车,都是大家小姐,这些女人以看望太后的名义入宫,实则是为皇上选妃做打算。礼吉思量皇帝登基不久后就选过妃子,三年未到又要选妃,想必后宫并不太平。

  柔艳亲近礼吉,旅途烦闷,求着与哥哥说话。柔艳说起未出府的时候,几个姊妹为着自己的毽子样式与长姐的冲撞,而借机羞rǔ自己的往事。长姐是原配之女,柔艳是续弦所出,她从小机敏却是个娇横的性子,所以在姐妹中受人嫉恨。

  礼吉道:“欺rǔ你?怕是都不敢的。”

  柔艳一嗤,笑道:“那些贱婢生的庶女,妹妹怎会与她们计较?不过是回去让rǔ母用孔雀翎子重制了个毽子,她们只有看着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