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之后,楚地兵权虽去,爵位还是在的,朕还想留你在京城,朕信你。”
礼吉看着彼薪的神情中游弋的疑惑与焦躁,便浅笑出那梨涡来,盯着他的眼。
“彼薪,你是真信我,还是想稳住我?”
“锦帆,你总这样聪明,让朕看不透你。”
彼薪收回笑,面色冷了下来,整了整袍袖道。
“你布了这么大的局,就这样匆匆结束,到底图什么?你若今日不说明白,你让朕怎么能心安呢?”彼薪神色回归如常,但话却愈发尖锐。
“臣所图不过天理公道而已。”
“天理公道?”彼薪皱了皱眉道。
“杀人偿命,欠情还情,就这么简单。”
“可是你的手段却有失妥当了吧?”彼薪眼中带了些冷意,又道:“况且这也不该是你的身份该做的事。”
“陛下觉得臣都是什么身份,又不该做什么?”礼吉神色玩味。
“为臣不该bī君,为子不该挟父,为弟不该弑兄。这样最寻常的道理,锦帆,你不该不懂的。”彼薪手压着枫香染,抚摸着茶盏悠悠道。
“可臣却有自己的道理,君臣父子是世人的道理,不是臣的。”礼吉丝毫不慌张道。
“可你擅自如此,你把朕当什么了,你布局的棋子吗?你这样做就不怕朕杀了你以绝后患?”彼薪眼中真含了一丝杀意。
礼吉看着对面的人露出心中猜疑,便也实话实说。
“彼薪,你忌惮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不与你争不是我争不过你,只是不想与你争。我知道你不是完全不信我的,但我家世在那,你不得不防,你做的没有错,而我做事也有我的道理。可说到底了,王彼薪,你我不是一路的人。”
礼吉看着彼薪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继续道:“所以,我的打算不必和你说,你也不能明白,只是徒增麻烦而已。你说我怕不怕死?当然怕,但如今我的命在你,不在我,我自不必费心这些。”
彼薪盯着他半天没答,礼吉模样,风骨依旧,已是剑眉星目,比之刚刚入宫时更觉棱角。
“你为了自己的道理便设下这么大的局,威胁和bī迫了所有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彼薪声色略带焦急,连连摇头。
“这对你而言,你收了权柄;对我而言,我能讨回公道;对天下而言,少生涂炭。这都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好极了。”
礼吉盘着那核桃,看着手笑。
“那些大臣都要上书杀你,而且杀你全家!”彼薪手掌重重落在小几上,瞪向礼吉,又道:“不是一两个,是很多很多,包括以前那些和易家走得很近的大臣。”
“他们从前还想杀流复,那又怎样?”礼吉毫不关心。
“他们对流复是政治立场,对你是私愤。”
彼薪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不在乎,你每每都有自己的道理,可是我真的很讨厌你现在的样子,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
彼薪说到这自顾把脸转到一边,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对礼吉发火。
“自己不想便不会吗?世人难通我心,我也不屑向他们辩解什么,我又不为旁人而活,他们或捧或贬,都随他们吧。我心所到之处,自有广袤。”礼吉对彼薪笑笑道:“倒是你,放不下的太多。”
“朕身上的担子那么重,自然不能松懈,早习惯了。”
“有时你加给自己的责任已经超出了你该承受的那些。你虽不提,但许多人许多事都在你心里。”
彼薪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活得太通透了,又从不授人以柄,即便有人钦慕你才能品行,也只敢相jiāo淡如水。你这样的人太聪明了,和这世间愚钝相冲,这让朕怎么能安心留你?”
礼吉的手停了一下,对彼薪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非要恐吓你?你还记得我刚入京时,你暗暗给我个下马威吃,如今啊,我就是还给你了。”说罢闭目继续盘着那双核桃。
彼薪看着他,摇头苦声轻叹道:“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易礼吉,我和你说这么多,就是在找一个留你的理由,而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彼薪指着礼吉恨声道:“一定要朕赐死你,你才痛快是吗?你如此这般,牵连之人朕该怎么给他们jiāo代?难得真说这一切就是为了‘天理公道’四个字吗?这话大可留在史书里,可现世的人怎么打发?他们不会信的,不会懂的,不会放过你的!”
“易礼吉啊易礼吉,你只合去做神仙!”彼薪气得点着那香案揶揄他。
礼吉神色没有波澜,只道:“无需你为难,我已是众叛亲离,而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早些从这解脱出去,我真的被压抑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