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挑明这么久了,其实这也只是彼薪给自己找的借口,心里说着流复是恼他立后吃醋。可内心最深处他比谁都明白,流复委屈的是明明两下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自己偏偏不肯认下这份情。
彼薪亲自送了庆阳上了龙凤轿撵,庆阳撤下脸上的扇子,看了彼薪一眼,嘴唇轻轻开合,道了句:“哥哥。”然后又蒙住脸,随着鼓乐之声渐行渐远。
彼薪愣在原处,神色痴呆呆的。众嫔妃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太后先要回宫,绾昭带头行礼恭送,等彼薪反应过来,太后的仪仗都送出去好远了,他也按理数朝那仪仗施礼。
彼薪与绾昭一同走,让嫔妃们都散了。彼薪感慨道:“如今连庆阳都出嫁了,岁月不饶人呐。”
“庆阳能与心爱之人相守是她的福分,臣妾真心为她高兴。”绾昭点头道。
彼薪神色又呆滞了起来,远远地看着远处出神。
绾昭余光瞥见帝王又发痴念,心下已是明镜一样,就道:“臣妾先行告退了。”
“嗯。”彼薪敷衍道,抬手让她退了。
彼薪徒步在宫中行走,那脚又朝彻秋阁的方向去,他走到一半又停住了脚步。彼薪怨极了自己这副样子,那坦dàng的胸襟现下早没了半分。彼薪有时真不想顾着那许多,大可应了流复的话,反正那心早不是近年才有的,不如就糊涂潇洒一回,可那之后呢?他该拿什么对自己负责,拿什么对流复负责,又拿什么对天下人负责?
彼薪不愿再想这些事,转身回了自己宫中。刚入了殿,就见是校事府的人在等着,彼薪摒退众人,让那人到近前说话。
一封密信递了上来,彼薪见是边关截下的密报,心中一凛。他识得了这是谁的亲笔,毕竟曾是教导过自己的师傅。彼薪从小受这师傅教诲,相处的时日比与父皇在一起的时间都要多上许多。
张师傅曾是彼薪信任的人。
可那又如何,自从张师傅出了京,彼薪虽然思念却也再难相见。终于有一天彼薪发现了那龙吟剑的秘密,宫中忌讳多年的辛密呈现在他眼前。彼薪难以接受这样的身份转换,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面貌再见那师傅。连流复都以为彼薪是因为忌惮张韬皑守将的身份才不让他进京参加先帝丧仪,实则除了这个,彼薪也不想场面陷入难堪之中。
当信任与光环被打破,随之而来的就是彼薪对这位身份特殊的将军的猜忌,以他的身份在军中必然颇有威望,甚至是朝廷里都会有他的亲部。彼薪自打调动起校事府后,对军中的探查,一半放在威夷王身上,一半便是放在这张韬皑的身上。
威夷王毕竟几辈子的根基,所谓探子也只能在外围探听些不要紧的小事,而最机密的要事,彼薪那里便是半个字也听不到,所以彼薪自知硬碰是斗不过他家的势力,不如顺势用些亲近皇室的势力,再拉一拉他们家中的内斗。
但那张韬皑却不同,探子那探得是十分清楚。说起来自从他去了边关就很少再有与朝廷瓜葛的事,一些从前的关系也断了,像是真的安心留在边关做守将的模样。可最让彼薪膈应的是张将军多年未娶,连外室都不曾养过半个,原想着等朝里这些事料理完,最晚明年便要给他赐婚了。
这封信是张韬皑发向金陵的密信,是多年未有之事。也就是他没有完备的门路,这才被探子轻易截了。
流复亲启。
不是用的“玄亲王”的称呼,也不是奏报的样式,只是单单用了个名字。这封信绝没有那么简单。
彼薪仔仔细细读了那信三遍,心口堵了一团血,险些呕了出来,他扣住龙椅上的金漆,忍住那喷涌而出的惊怒。
这是震惊朝野的深宫秘闻,若被人知那便是要翻天覆地的!
彼薪牙关打战,身躯颤抖着从椅子里爬起,手撑着桌案,问那人还有没有知情的人。那人见彼薪眼睛都隐隐发红,也慌了神,便道没人开过这个信封,除了张将军本人,怕没人知道这信中都写了什么。
彼薪问张韬皑现在如何,那人道张将军在边境摩擦中被毒箭she中腹部,烧了多日,现下情况很不好。
彼薪挥手让那人去太医院找最擅长治外伤的御医立刻启程去张将军那治伤,务必保住他性命。
他再次跌回龙椅里,冷汗顺着额头淌了下来。那信中涉及的事太多,彼薪不知该从何论起。他看向殿外,榕树的一角露在眼前,痴缠多年却还硬熬着未枯死,依旧挣扎着活着。这是来自张韬皑泉州故乡的双生树,而彼薪也第一次知道这树的名字。
“南风树。”
彼薪嘴角忍不住抖了抖,笑出了声。南风啊,南风,好一个chuī彼棘薪。恍然间他想起了母亲出自名门闺秀,贤淑教养,又怎么骑得来chūn郊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