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薪手拧着袖子,偷偷望着流复的背影,眉头蹙紧。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对彼薪而言是完全失控的,他像是前有悬崖,后有追兵,进退两难。彼薪一直认为自己首先是位君王其次才有旁的身份,君王该有君王的作为,端得起正统礼法,降得住心术权谋。
真正的帝王行事做派不该留人话柄,在史书上必要留得清名。彼薪一贯问心无愧,那些胡乱揣测他与流复的龌龊谣言他从未当回事,他相信等千年之后自然会有人从漫漫长河中发现这份难能可贵的情谊起于年少,伴于终老。
可如今的情形使这位少年君主陷入无尽的迷茫,男子之间的情谊与男女之间的情意到底有什么异同,不越雷池便是真正的兄友弟恭吗?可论心中在意,亲近信赖,彼薪再想不到一人可以与流复比拟。抛去兄弟间的情分,那chuáng笫间的痴缠是骗不得人的,彼薪不是真糊涂只是bī着自己糊涂。彼薪不想破坏这份纯真美好的情分,不想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使它变得复杂,让它多了变数,受人以柄。
彼薪是恋旧之人,他有时希望时光就定格在未登基前的欢愉之中,没有这么多的无奈与争斗,人与人之间多几分真心实意,少几分虚与委蛇,趁着年少懵懂还能心无旁骛地拉着流复的手奔跑玩耍,而非陷入这看似混沌的清明之中。
“流复,若有仙法能让你回到少时,你愿意回去吗?”
流复冷不丁被彼薪这样一问,他侧了身答道:“若可以,我更想去看看壮年的自己能成一番什么样的事业。”
“可是从前的时候,父皇还在,母后也还是慈祥的模样,阿鹄不曾遇刺,杜聘也一直伴在你的左右,你真的一点也不怀念从前的美好吗?”彼薪满脸落寞道。
“我怀念过往,但更期盼将来,我们说过要开创盛世,所以我一定要看到未来的我、未来的你,到底有多qiáng大。”
“是啊,曾经一起定下的誓言,我从未忘过。”
彼薪目光柔和,对着流复笑了笑。流复面容微动,避开那目光,定了定自己的神色,转过身往车驾那走去。
彼薪流复同乘一辆马车回了宫中,可二人却再没半点jiāo流,但若说他二人形同陌路,这之间微妙的氛围又瞧着不那么简单。一举一动间看似疏离,神色目光却总在忽明忽暗间试探,只要二人站在一处,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反常。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明明是好好的两个人,不似斗嘴不似冷战,却夹杂着说不出口的避讳。若说两人关系好,却几乎没有一丝jiāo流,连眼神的触碰都十分小心;若说不好,勾连不清的动作与行为又让人想入非非,不论是彼薪的常服上老挂了青鱼佩见群臣,还是流复穿华蓝色衣裳的次数多得吓人,都叫人看着心里犯嘀咕。
再说那二人在旁人与对方面前就好像有两副面孔一样。尤其是彼薪,臣子面前举止得体,处事得当。但见了流复,那手就不是手了,脚也不是脚了,不弄出点小动作,就浑身的不舒服,神色看似张望别处,余光却总往流复身上瞟,人更是时常一惊一乍地发慌。再说流复那里,他近日事多,见了许多大臣,与众人是谈笑风生没有半点不慡利的样子,可偏在彼薪面前笑也不会笑了,眼神也不能直视了,身子更是僵了一样。
众人聚在一起只要看到他俩同时在,整个气氛都变得古怪起来,那眼力见都不够用了,搞得大家那根筋都绷得紧紧的,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犯了忌讳。
“你们说这两位爷是不是闹变扭了?”
“应该是吧,但为了什么呀,一点风声也没有啊。”
“哎哟,我觉着不像,你看那眼神哪像吵架的样子,半点凶狠劲儿都没有。”
“说到这眼神嘿,你们看那躲躲闪闪的样子,肯定有点东西。”
“能为了什么呀,我看那就是日子长了,各过各的了,渐渐就生分了。”
“我觉得不是吧,半个月前二爷还常在宫里行走呢,这最近又不常来了,应该有点什么缘故。”
“我有个表哥的远房叔叔的儿子在御前当差,好像是因为杜公公走了,二爷不高兴。”
“不会吧,能为这样的事儿?二爷一贯大方,连个奴才都舍不得吗?”
“谁知道啊,我看那……”
礼吉从宫外进来,正往乾清宫去议事,就看司礼监的几个处理文书的太监从乾清宫那里往外走,嘴里嘀嘀咕咕地在议论。他停住脚步,微微皱眉瞥了一眼他们。
远远的众人就看见熠王带了力庖,一清瘦一肥壮格外扎眼。众人都赶紧闭了嘴,退在长街一侧请安。礼吉只在那顿了一下,也没有搭理他们就自顾往乾清宫去。力庖在礼吉身后,对着那些人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力庖魁梧的身形和那不可说的表情唬得众人打了个哆嗦,都往后又退了退,挤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