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鹊散成一片拍着翅膀飞走了,却在复南阁的檐下停住,阁中虽已是三更天的深夜,温棨山仍然点着烛火,丝毫没有睡意,还给陈澜倒了一杯酒。
“如何了?”他突然扬声问。
慕容千羽缓缓走进雅室,关了门,掏出在箱子里带回来的金扳指,“箱子里的。”
温棨山一蹙眉,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问:“就这一个?”
他当然知道慕容蹇对柔然使臣遇刺一事的重视程度,毕竟金樽都出场了,可是柔然此次前来轩北,怎么就带了这么一个东西。
“还有一封信。”慕容千羽上前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只觉喉咙和肚里一阵暖意,他抱臂倚在窗前,看着外面骤雨不歇。
温棨山一挑眉,但是没有去问慕容千羽信上的内容,而是早就知道一般的说道:“信上是说要和亲吗?”
慕容千羽瞥了一眼他,但没有询问,而后只是点点头,“可朝中并没有消息。”
然而陈澜却疑惑的问温棨山:“你是如何知道的?”
温棨山把弄着手中的金扳指,把它端起来仔细看了许久,才缓缓回答说道:“这是柔然可汗定亲用的黄金圈,你说不是和亲,还能是什么。”
陈澜也是一怔,诧异的说道:“和亲一事,不应该先和群臣们商议一番吗,怎么……”
温棨山晃了晃杯中琼浆,看来此事也让他颇为不解,和亲确实是一件大事,可慕容蹇却弄的如此随意,知道柔然使臣死了还不肯公开此事,但是他却派明镜堂去调查,可见和亲对于他来说是小事,和亲的目的,才是大事,但现在,有人要破坏他的目的。
“宫里有哪些年龄事宜的公主?”温棨山想着陈澜在皇宫中待了多年,对于宫里的人应该颇有了解,于是问她。
陈澜垂下头思索了片刻,刻仍是摇了摇头,“宫里的公主,大多都嫁了人,有些年纪也不到,没有什么能够和柔然和亲的人。”
温棨山一蹙眉,把玩着酒盅,幽幽说道:“那难道慕容蹇是想让宫女来冒充公主去和亲?所以才这么随意?”
陈澜觉得温棨山逻辑不错,可是小小宫女,自然是何养尊处优的公主有很大的区别,“宫女们的气质和身姿远不及公主,这很明显,那柔然可汗也不傻,要是发现了,他会怎么想,是觉得我们是和亲以求两国和平,还是侮辱他想要挑起战争?”
温棨山语塞,沉思半晌,给自己添了些酒,没有说话。
慕容千羽吹着阵阵清冷的风,移开了话题,“先不管和亲的人是谁,关键是慕容蹇为什么要和亲,在暗处的人为什么要杀柔然使臣来阻止慕容蹇。”
“这一和亲,就有一个人派不上用场了。”温棨山给自己添了些酒,缓缓说道。
“你是说……”慕容千羽一蹙眉,“沈仪?”
轩北和柔然和亲后,两国交好,那近期之内,就不会有战争,沈仪自然是清闲了,“难道慕容蹇是想对付沈仪?”慕容千羽又问。
温棨山嗤笑一声,嘲讽的幽幽道:“慕容蹇啊慕容蹇,他究竟是聪明还是糊涂呢,为了自己的权利,竟然联合外人来削减自己国家将军的的势力真是可笑。”
慕容千羽冷哼一声,慕容蹇从来只会杀自己朝上的人,魏瑾是,沈仪也是。
“殊不知如果没有他们戍守边关保证了疆土的稳定,哪里能让这些小人在勾心斗角!”
“那柔然使臣死了,最受利的是何人?”温棨山微微颔首,继续问慕容千羽。
“还是沈仪,柔然使臣一死,两国必有冲突,所以沈仪必须重掌兵权练兵防御。”慕容千羽果断的回答说。
“但是,”他话语一转,“慕容蹇也会像我们一样直接怀疑到他,这太明显了,所以,这背后应该另有其人。”
“但是慕容蹇现在已经被冲昏了头脑,他可不会仔细想这么多,他只会觉得,自己更是没了办法去削弱沈仪的势力。”温棨山道。
慕容千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这背后的人,手段真是高,欲擒故纵,很是了解慕容蹇。”
“那这亲自然是和不成了,玉扳指呢?这可真是还不回去了。”明镜堂戒备森严,温棨山知道慕容千羽是利用慕容千涵吸引护卫的注意才把这东西拿来的。
慕容千羽抬手关了窗,清冷的秋风终于被阻隔在外面,“那就给要出嫁的人带上。”
“可我们还不知道是谁。”陈澜不解的看向慕容千羽。
慕容千羽缓缓走过去把酒杯放下,“有一个人应该比我们清楚,或者他能比我们更快的清楚整个事。”
温棨山一笑,提起酒壶给慕容千羽的杯子添了些酒,“而且他也惦记着这东西。”
“你们是说……?”陈澜听他二人这般,便道:“大皇……”
“慕容千枫!”温棨山打断她直直说出了四个字。
陈澜垂下头,不去看温棨山。
“金樽开始注意陆月了吗?”温棨山突然转移了话题。
陈澜恍然想起他令自己丢的方帕,然后再偷别人的嫁祸于她,目的就是让金樽注意宫中有细作,而这太子府里,作为掌事宫女的陆月,自然是一个好目标。
她点点头,“金樽已经察觉到陆月丢了方帕。”
“放心,不久之后,慕容千枫也会注意到她,那么你就相对来说安全点了。”温棨山抿了一口酒,现在终于有能让他自己把控住的局面了。
“可是……”陈澜仍然有些疑虑,“只是一个小小的方帕,真的能让金樽和慕容千枫把注意力从我这里转移走吗?”
温棨山似乎很有把握,他淡淡的说道:“方帕是个小东西,可是慕容千涵被劫走,都有人敢动当朝太子了,难道还是小事?”
“说起慕容千涵,”慕容千羽冷哼一声,“他今天还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说来听听。”温棨山一挑眉,颇有兴趣的端着酒杯轻轻摇晃,向后倚在靠背上说道。
慕容千羽微微颔首,冷冷的说道:“你是不知道,他可是跪了一下午,三更天了,还在雨中跪着呢。”
陈澜暗暗一怔,抬眼看了一下慕容千羽,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外面大雨,并且慕容千涵诛心毒刚发作过,这样可能都要了他半条命了。
陈澜微微将手指握紧,可又看了看温棨山,终是不敢说什么。
然而温棨山却轻笑一声,幽幽道:“他要做什么?”
慕容千羽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不屑的说:“为了像慕容蹇求情,免了我的死罪。”
“那你还真应该谢谢他。”温棨山意味深长的说。
“当然是谢谢他了,”慕容千羽看着自己身上触目惊心的鞭伤,抬手抚去衣裳的一点鲜血,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谢谢他给我挡了一道散魂鞭。”
虽是言谢,可慕容千羽的语气确实声冷如冰,寒意彻骨。
陈澜心中更是陡然一紧,她自然清楚,散魂鞭的力道,慕容千涵远远承受不住,更何况他本就有伤,她攥着自己的裙摆,锦布皱成了一团。
然而慕容千羽又冷笑道:“要不是他,金樽怎么会那么快,那么清楚的了解到我的事情,是他自己亲口向金樽作证,还亲口向慕容蹇坦白,最后假惺惺的当着我的面求情,我真是感动!”
“不是的!”陈澜看着慕容千羽,突然打断他,“不是这样,他没有。”
温棨山一蹙眉,看着陈澜竟然如此激动,眼里不禁有拂过一丝怒意,可他却压了下来,“怎么了。”他沉声问。
“他没有像金樽泄露你的事情,是金樽,金樽使了手段。”陈澜辩解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自她听慕容千羽说慕容千涵在雨中跪到三更天,她就开始慌了神。
“什么手段。”慕容千羽冷冷的问。
“是一种迷药,”陈澜看着慕容千羽,眼里竟有些焦灼,“明镜堂专门有一种药,能让人问什么答什么,太子殿下诛心毒发作昏倒过去,是金樽送他回宫的,他自然有机会用药来问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太子殿下他其实不知道,他……”
“够了!”温棨山广袖一挥,手直直拍在桌案上,桌案猛的晃动一下,酒杯立刻倒在桌上,里面琼浆倾洒了出来,溅在他手上。
“你难道还要为慕容千涵辩解!”
“我……”陈澜语塞,终于咽下了想要说的话,她缓缓垂下头,默不作声的捏紧了衣裙。
“我告诉你……”
“究竟有没有这种药!”慕容千羽丝毫没有耐心听他们一番争吵,直接插进去问。
温棨山长长的舒了口气,看着陈澜,眼里半分失望,半分怒意。
“有。”他缓缓吐出一个字来,继而又向陈澜说:“钟岚……”
“别叫我钟岚,钟岚已经死了!”她站起身,开了雅致的门朝外头走去,一会便消失在温棨山的视线里了。
然而,慕容千羽却微微一怔,他端着酒杯,眉头微蹙,如若慕容千涵真是被金樽下了迷药,那么,他究竟在为自己道什么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