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蹇和金樽都微微有些震惊,大殿里一片寂静,公公定足等着慕容蹇传令。
慕容蹇低眸沉思,不知邓云川此时前来觐见是何意,刚想让金樽去查户部,现在邓云川来了,这户部还要查吗。
金樽也是眼睛向后一瞥,锐利目光中闪着疑惑,何玉忠圈地刚刚有了证据查出线索,邓云川就前来觐见,是要为自己开脱撇清关系还是来打探风声。
慕容千涵怔怔的看着慕容蹇和金樽,觉得接下来他们应是会议朝事,本想先辞去回避,可见大殿中寂静无声,慕容蹇也是脸色阴沉凝神深思,他犹疑许久,终是未开口。
“让他进来。”
慕容蹇颔首,暗想先听听他邓云川还有什么说辞,再决定下令彻查户部,毕竟刚收拾完兵部,户部一动,朝堂定会有乱。
“草民,邓云川,参见陛下。”他迈着稳步,从殿外踏进来,走的很慢,像是什么庄严的仪式。
包括慕容千涵在内,三人都诧异的看着邓云川,不仅是听到他方才口中所说“草民”二字,还有他的衣着。
只见双膝跪地的邓云川,身着素色袍衣并非官服,两鬓已白的头发上,发冠与乌纱帽都摘了下来,只用布条系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然而上面捧着的,正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官服,上面扣着乌纱帽。
慕容蹇明显紧蹙眉头,沉声问邓云川,“邓爱卿何意?”
“草民请辞户部尚书一职。”邓云川仍然跪在地上,盯着膝下地面开口一字一句的道。
“辞官?”慕容蹇更是加深了疑虑,他的目光死死聚在邓云川身上,难道如金樽所言,何玉忠圈地户部也有参与,邓云川想在还未查清之前潜逃?
“是,陛下。”邓云川开口回应,他没有看慕容蹇,可眼中甚是平静。
“为何啊。”慕容蹇又问,即使语调缓和,但是却透着无法抗拒的威严。
“云中郡何玉忠圈地私征粮食赋税,户部有人暗中包庇,微臣任尚书,却不曾察觉,任由其猖狂压榨百姓,失职渎守之责,罪无可恕,难堪委任,特来请辞。”
邓云川拖着手中叠好的官服和乌纱帽,下次向慕容蹇叩首。
慕容蹇听着邓云川的话,从头到尾都是面色阴沉,直至他所言户部包庇何玉忠时,眸子里露出了锐利。
“户部有人暗中包庇?!”慕容蹇瞪大眼睛,果然金樽说的不错。
“邓云川!”他厉声呵斥,极尽愤怒的嘶吼响彻了整个大殿。
“臣,知罪。”邓云川也不辩解更不恳求慕容蹇宽恕,“所以臣自知失职,有愧于陛下信任,特来辞官,忘陛下恩准。”
慕容蹇瞥他一眼,邓云川辞不辞官不是大事,重要的是户部有人竟也与何玉忠勾结!
他冷哼一声却没有先理会邓云川,而是看着金樽:“金樽,”他微微颔首正声道:“给朕彻查户部!所有参与此事者,皆押解交于刑部,发配充军!”
“是,陛下。”
“陛下,”邓云川道:“户部员外郎徐正有包庇何玉忠之罪,臣已查实,还有负责征收云中郡辖区的门令共九人也皆参与。”
金樽暗暗看一下邓云川,他怎么都已经查好了?
“金樽,”慕容蹇显然是不相信邓云川所说,“给朕去一一查实!”
“是,陛下。”
“父皇……”
在一旁静静听了良久的慕容千涵终于开口,因为慕容千羽曾告诉他说邓云川确实恪尽职守,确实未参与此事,而且也是他首先上报慕容蹇才查清了何玉忠圈地一事。
慕容千涵想邓云川十分正直,忠心耿耿,若他无尽职尽责之心,有怎会于此事愧疚前来请辞,可如果是真的下令撤他之职,似乎有些不妥。
“哦涵儿?”慕容蹇绕有兴致的看向慕容千涵,问道:“你有何见解?”
慕容千涵抿了抿唇,而后缓缓回答说道:“儿臣……儿臣觉得邓尚书虽有失职之责,可他率先察觉禀报父皇,也是……”
他又看看跪在地上手捧官服的邓云川,继续道:“也是能将功赎罪,况且邓尚书在朝中素来清廉正直,望父皇莫要降罪于他而革其职。”
慕容蹇见慕容千涵终于有心来论朝政,虽然又是替人求情,可也不免有一丝欣慰,他点了点头。
继而慕容蹇又沉思一番,终于向邓云川沉声道:“你的罪责,朕可以不予追究革职,但是,”他话语一转折,“朕要罚你日后俸禄扣其三成。”
但慕容蹇绝不是因慕容千涵的几句话来轻易做出决断,而是经过了慎重的思量,兵部刚刚换血,户部再一动,那便会有人趁虚而入,他邓云川是什么样的人,在职二十年他慕容蹇清清楚楚,所以这户部,他必须要守着。
“臣……”邓云川眼中闪过犹疑望向慕容蹇,但也倒是心甘情愿,他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慕容蹇没再理会他,只是示意让他起来,接着又命令金樽,“可是户部,金樽你仍要彻查,参与或包庇之人,绝不姑息!”
“是,陛下。”
“父皇,”慕容千涵依然记得他在马车上望见云中郡的东间田场,那已经枯死烂在地里的麦子,和被压榨的身无分文的民户,还有家中上山打猎出了事故残疾伤亡的男人,不禁一阵怜悯担忧,“云中郡……”
“启禀陛下,”传唤公公突然打断了慕容蹇,“大皇子殿下求见。”
慕容蹇眉头一皱,看来这殿中,似乎有些热闹啊,他淡淡道:“宣。”
慕容千枫缓步上殿,看见慕容千涵也在,不禁暗暗蹙一下眉,可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慕容蹇也并没有问他所来何事,只是漫不经心的示意他免礼。
“谢父皇。”慕容千枫直气身,微微偏头见邓云川和金樽也在,自然是明白了慕容蹇在处理何玉忠圈地一事,没想到户部竟也被扯了进去。
“父皇……”
“涵儿方才想说什么?”
慕容蹇和慕容千枫一齐开口,只是慕容蹇声音洪亮压过慕容千枫,而慕容千枫被突然打断也只得立刻收了声。
慕容千涵眼神复杂的看着慕容千枫,因为才注意到慕容千枫刚刚欲言又止,于是他便道:“儿臣……还是皇长兄先说吧,况且他来见父皇,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你有何事啊?”慕容蹇抬头扫一眼慕容千枫,不冷不淡的问。
“儿臣……”慕容千枫低下头,只觉浑身僵硬,他沉默片刻,还是道:“儿臣之事并不要紧,还是让太子殿下说吧……”
慕容蹇听他这样说也没有追问,而是对慕容千涵道:“那涵儿便先说与朕听听。”
“父皇,”慕容千涵这才开口道:“何玉忠私自征收比朝廷高了三倍的粮食赋税,百姓定是贫困饥饿,而且儿臣听说云中郡的农户因上山打猎,失足坠崖伤残者不是少数,导致田地未耕颗粒无收,儿臣觉得……”
他语气委婉了几分,又继续说:“父皇虽是惩处了何玉忠,可也是应派人前往去云中郡赈灾,以安百姓之居食。”
慕容蹇终于满意的点点头,这一点他还未曾想到,慕容千涵能有如此建议和决策,实在令他欣慰,他渐渐觉得慕容千涵将来在安抚民心的方面可以担于重任,可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守住自己的权利权衡文武百官势力的那种果断和狠心,他不会,也还没有。
“涵儿说的不错,”慕容蹇展演一笑,然后看向邓云川,“邓爱卿。”
“臣在。”
“朕令你亲自去云中郡赈灾,这次,不可再出差错。”
“是,陛下。”
慕容千枫察觉到慕容蹇听完慕容千涵的见以后露出的那笑容,不禁神色黯淡几分,他不明白仅仅是如此小事,凭什么慕容千涵说完话就会令慕容蹇如此龙颜大悦。
“涵儿,”慕容蹇想想倒也应该是让慕容千涵去勘察勘察宫外民情,“你随邓爱卿一同前去云中郡吧,正好历练一番,这赈灾的任务,朕也交付于你。”
“是,父皇。”
慕容千枫虽是心有不甘,但也不敢严明,毕竟慕容千涵还未立冠,就如此让他参与朝政确实不妥,可自己却被冷落在一旁,事事受着回避。
“来涵儿,”慕容蹇眼里竟露出少有的关切和慈爱,“上来。”
慕容千涵一怔,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容蹇一招手,“涵儿脸色这么白,累了吗?快先坐下歇息会儿。”
坐下?慕容千涵不明所以的看着慕容蹇,面色犹疑的轻轻迈了步子。
基台之上,除了龙椅还有什么坐席,慕容千枫眼神冷郁的瞥一眼慕容千涵,紧抿着双唇。
“儿臣……只是未休息好罢了,父皇不必担心。”
慕容千涵被慕容蹇邀着竟然与他一起坐在了龙椅上,慕容千涵虽是有些不自在,但他不想让慕容蹇担心,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慕容蹇牵着慕容千涵的手,把那只白皙温热的手搭在自己宽大粗糙的掌上,又用另一只手掌盖着,像是握了什么稀世的珍宝。
他充满慈爱的微微侧身看着慕容千涵,语重心长的道:“父皇知道涵儿累了,父皇也不想涵儿操劳,可是涵儿要明白,你是太子,太子就要担起太子的责任,即使虽为立冠,可前去赈灾,也会收获见地和经验。”
慕容千涵只是直直的挨着慕容蹇坐着,不敢动一下,浑身都僵住了一半,他感觉到慕容蹇大大的手掌裹着自己的手,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慈爱和费心。
慕容千涵似乎许久都没有和慕容蹇坐在一起了,离的很近,他清清楚楚的看见慕容蹇脸上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鬓角斑白,眸子不免有些黯淡,但里头溢出来的关切显而易见。
“父皇……”
他怔忡的看着慕容蹇,看那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在他面前卸下九五之尊的威严,慈祥的与他说话,他不禁暗暗怀疑,慕容蹇和陈戎慕容千羽所说的那样,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想,慕容蹇看出自己身体不适脸色惨白,能邀着自己上了基台于他一同坐下,那他对于当年遇袭受伤,浑身是血仍然恳求他调查魏瑾军中奸细的陈戎,为什么不能应允了他,他的父皇在当年真的这样冷漠吗,还是现在此时此刻都并非真实。
“儿臣谨遵父皇之意……”
慕容千涵最后只是神色黯然的收回了目光,因为他越是去看那满是慈祥关爱的脸,他就越是犹豫,越是疑心,越是不能理解当年魏瑾一案慕容蹇的无情。
慕容千枫站在基台下,死死盯着足尖不抬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头。
“枫儿,你说吧,来找朕是所为何事?”
慕容蹇恍然想起来慕容千枫还在,终于开口询问。
慕容千枫回过神,自己也没什么要紧的的事情,何玉忠圈地一事,慕容千涵没有被牵扯其中,他不感兴趣,此次来,只是向慕容蹇提一下他和沈念秋的婚事。
“父皇,”他说道:“礼部已经在筹备儿臣与沈小姐的婚事,儿臣前来只是想愿父皇安心处理何玉忠圈地一案,莫要操劳此事,让父皇放心。”
慕容蹇点了点头,可他又如何安心,自他登上这皇位以来,他那一刻安心过。
“都……”慕容蹇扶额,明显是乏了,“先退下吧。”
“是。”
慕容千涵回到府中,已是虚弱无力的有些恍惚了,他一下坐在软榻上,闭了闭眼,微微喘着气,而后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中轻轻吹着。
不过庆幸的是,金樽似乎并没有向父皇提起慕容千羽的事情,看来他们离开的十分及时,并没有因为自己让慕容千羽惹上麻烦。
“出了些新情况。”
正当慕容千涵垂头凝神沉思着,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吓得慕容千涵连忙站起身。
“兄长……?”
他一边诧异的一边走上前把门关紧,暗想还未入夜,慕容千羽冒着暴露的风险此时来找他,可能事情不容小觑。
“陈戎死了。”慕容千羽半晌才开口对慕容千涵沉声说道。
慕容千涵只觉全身血液凝固,手不由得一颤,茶水倾洒出来,烫的他没有拿稳,茶杯瞬间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碎成了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