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千涵心头一颤,震惊之余,竟有些悲伤,他脑海里迅速划过在云中郡他所见的每一刻的陈戎,尤其是忆起他躬着腰祭奠魏将军的时候,慕容千涵的心开始有些疼了。
“他……”慕容千涵沙哑着声音问:“怎么……”
他不情愿说出“死”那个字,似乎是觉得宛如一场梦一般都不真切。
“暂时还不清楚。”慕容千羽沉声道,看来暗处之人不单单灭了何玉忠的口,还回击了自己。
“应该是被灭口了。”须臾慕容千羽又道。
然而慕容千涵却沉默的不做声,他凝眉眼神空洞的盯着地面,眸子里黯淡的像是慢慢长夜中只有清冷月光。
“他……”良久,慕容千涵才闭了闭眼,似是抹去满目浮华,“他终是……终是没有看见魏将军得以昭雪的那一天……”
慕容千羽没有说话。
“那兄长……”慕容千涵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底里的复杂情绪压了压,轻声问:“究竟谁是凶手?”
慕容千羽依旧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刘敬之贪污一案的柔然使臣,”慕容千涵突然话语一转,看着慕容千羽问道:“也应该也是那些人杀的吧?”
慕容千羽诧异的看着慕容千涵,对上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眸,却见里面揉着一丝急切。
“不错。”慕容千羽淡淡的回答了两个字。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刺杀柔然使臣的罪名扣在刘敬之的头上,父皇诛了他三族……?”
慕容千涵质问慕容千羽,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柔然使臣遇刺没有这么简单,怎么以刘敬之死了为由,就草草结案了。
“你想说什么。”慕容千羽见他神色震动,冷声问他。
慕容千涵一抿唇,而后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只是心里有一口气压着,怎么也不顺,他凝眉道:“那些使臣明明不是刘敬之杀的,可是……可是父皇诛了他三族,他对于这件事,是无辜的!”
“无辜的?”慕容千羽的怒火因慕容千涵愚蠢可笑的怜悯燃烧了起来,他没想到慕容千涵竟对这种人辩解,想到魏瑾一案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而今何玉忠死有余辜慕容千涵却认为是他被陷害,满腔怒意更是汹涌难耐。
慕容千羽一把抓住慕容千涵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紧紧捏住他的手腕,身上刺骨的凉气全然倾泻在慕容千涵身上。
“你听着,慕容千涵,”慕容千羽的声音从紧咬的牙根里挤出来,“当年他刘敬之收了柔然人大批珍宝,排挤走陈戎,甚至在慕容蹇面前丝毫不提魏瑾辩解更是落井下石,你说他刺杀柔然使臣是被陷害的,那魏瑾和罹崖的三万将士,难道不是被他刘敬之陷害的吗!”
“可是……”慕容千涵费力的转着胳膊,想挣脱束缚,可是慕容千羽死死扣住他,冰凉的手几乎要把他的腕捏碎。
“可是刺杀柔然使臣这罪名不属于刘敬之,刘敬之贪污了朝廷的银子,杀害百姓,只有这两项罪名,这不足以诛他三族的,可若不是将刺杀柔然使臣的罪名附加于他,他的族人也不会丧命……”
慕容千涵知道父皇勃然大怒诛了刘敬之三族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刺杀柔然使臣这项罪,刘敬之死了他无可厚非,那些无辜的族人慕容千涵却久久不能释怀。
“那谋逆的罪名也不属于魏瑾,魏家族人也不应该命丧断头台!”
“那我们这样又与当年陷害魏瑾之人何异?刘敬之的族人是无辜的,若不是刘敬之被陷害刺杀柔然使臣,他们又怎么会被牵连,这些悲剧又重演了一遍。”
慕容千涵不能理解,把莫须有的罪责推到刘敬之头上,虽然报了仇,可自己却也成了小人啊,虽是为了正义的理由,可手段却是卑鄙。
“慕容千涵!”
慕容千羽心中怒火再也难以压制,突然抬臂一掌击在慕容千涵的胸膛上。
慕容千涵被震的瞬间瘫倒在地,撞到墙上,他颤巍巍的做起,捂住胸口,疼的他喘不上气,喉咙发甜,一口鲜血从唇角缓缓溢出。
“兄长……”慕容千涵眼眶都有些红了,他开口艰难的吐着几个字:“当年魏将军一案就是因为奸佞当道,天下没有正德之心,我们为他平反是为了让正义正理回归朝廷回归天下,怎么能……”
“够了!”慕容千羽一个字都不想听他在说下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慕容千涵的满口道德正义拯救天下的心,他慕容千羽没有,也不需要,他只想把当年的耻辱洗净复仇。
慕容千羽心头愤恨像是烈火一般喷射出来,他手握长剑一提,闪光闪现,长剑半身依然露出剑鞘。
“咳咳咳……咳咳……”
慕容千涵捂着胸口一阵咳嗽,脸色惨白,胸前锦布被他揉的皱成一团,他靠着墙壁瘫做在地上,跟本没有一丝力气站起身。
慕容千羽一怔,心终是轻颤一下,长剑还未完全出鞘,就又被他收了回去。
“你是想堂堂正正的为魏瑾昭雪,吗?”慕容千羽质问他。
慕容千涵抬手把唇角的鲜血擦去,轻轻点了点头。
慕容千羽冷声道:“但你没有想过,只有狠毒卑劣的手段,才能达到目的,那些人陷害魏瑾是,现在我们替魏瑾报仇也是。”
“可是我是想为魏将军昭雪,想让天下所有人包括父皇都再喊他一声魏将军,让所有人明白其实当年魏将军是被冤枉的,若是用这些手段,我们怎么能堂堂正正的告诉世人这些呢……”
然而慕容千羽却冷笑一声,他渐渐明白,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让慕容千涵参与进来,因为慕容千涵是想替魏家昭雪,而他是想要报仇!
他想让当年让魏瑾死于罹崖,让魏婕妤囚禁在桦菏宫的那些统统都死掉,不论是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而慕容千涵的意思他也知道,不过是想昭天理于朝堂之上,可他不需要。
“兄长……”慕容千涵艰难的扶着墙爬起来,柔声唤了一句,他澄澈的眸子看着慕容千羽,他没有经历过慕容千羽所经历的,他不懂。
“那何玉忠呢,是不是也并非畏罪自杀?”慕容千涵又问。
慕容千羽看着他,不想再纠结于这些了,“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慕容千涵垂下眼眸,他虽知道这些死有余辜并且也不是慕容千羽亲手杀的,可他心里就是有一道坎垮不过去,因为这样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替魏将军昭雪。
“对不起……”慕容千涵突然小声道:“兄长……其实我,我只是……”
“我知道。”慕容千羽打断他,他知道慕容千涵的意思,但他不想听他一遍一遍的解释。
“眼下还要去一趟云中郡,去调查杀死陈戎的凶手。”
虽然慕容千涵方才确实让他心中怒火难耐,可他却仍然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了他听。
“恰好父皇让我跟着邓云川去云中郡赈灾,应是不过一日就能出发。”
慕容千涵见慕容千羽如此,便也不敢再提方才的事了。
慕容千羽点点头,他恍然想起了在回都城的马车上,慕容千涵的担忧和慨叹,暗想此次赈灾,应是慕容千涵对慕容蹇提的,不然慕容蹇正恼怒何玉忠的事情,哪里有闲心去安排这些。
“李易清给你医治了吗?”慕容千羽突然问。
慕容千涵微微一怔,他看见慕容千羽平静的面容上,终于和缓了一些,去了几分冷意。
“嗯,没……没什么大碍。”
慕容千羽沉了口气,不再多言,想来慕容千涵也许还不知道诛心毒一事,就又问:“他怎么说?”
“李太医让我好生休养几日。”慕容千涵如实回答。
慕容千羽眉头一皱,“还有呢,没有告诉你为何突然患了心疾?”
慕容千涵摇摇头,他当然不明白慕容千羽所说的心疾。
“其实你是……”慕容千羽刚想说出来,却又突然把话咽下。
他看着慕容千涵,见他白如纸张疲惫的脸,又看那双没有一丝戾气的平静如秋水的澄澈眼眸,一时间不知为何,就不想把事情与他讲了。
“你好生休养。”
其实慕容千涵中没中诛心毒,都与他无关,慕容千羽扔下淡淡一句话,拉开门纵身一跃便没了踪影。
慕容千涵望了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沈倾从门外进来,“邓尚书前来拜访。”
慕容千涵连忙走出屋子去迎,只见邓云川已经换好了官服。
“太子殿下。”邓云川恭敬的对慕容千涵行了一礼。
“尚书不必如此。”
邓云川感激的看着慕容千涵,“多谢太子殿下替微臣求情。”
慕容千涵知道他此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道谢,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引着邓云川坐下,开口问:“父皇令我们前去云中郡赈灾,尚书有什么计划吗。”
邓云川面色突转凝重,“云中郡今年颗粒无收,更是贫困潦倒,赈灾绝非易事,陛下已经播了赈灾银,微臣想……”他突然停下看着慕容千涵。
“怎么了。”慕容千涵问。
“灾民饥饿,听说不仅是田间,就连云中郡的街市里都有灾民流入,粮店拿不出一颗粮食,百姓更是拿不出一文钱,所以微臣想几刻出发前去云中郡。”
“即刻……?”慕容千涵不禁微微蹙眉,虽然心系云中郡百姓,可自己仍然身体虚弱,本以为会有一两日延迟。
“是的,太子殿下。”邓云川看见了慕容千涵脸上的犹疑,但是赈灾一事的确刻不容缓。
“何玉忠搜刮民脂民膏,云中郡的百姓已是再无一口粮食了,他们正盼着朝廷发下去的赈灾粮啊。”
邓云川起身,躬腰向慕容千涵行礼,语气里竟然有一丝恳求之意。
慕容千涵连忙也起身扶住他,云中郡那荒凉的田地他怎么会忘记,于是应声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谢太子殿下,”邓云川正声道,“微臣替云中郡的百姓谢谢您。”
邓云川撩起官袍,直直向慕容千涵跪了下去,语气里的诚恳渐渐流露。
他原本以为自己心急会惹的慕容千涵不悦,谁曾想慕容千涵如此能理解他。
“尚书……”慕容千涵微惊,连忙将他扶了起来,“父皇令我与您一同前去云中郡赈灾,这本就是我应当做的。”
邓云川颤巍巍的起身,他看着这个还未立冠的太子,眼中露出钦佩的神情。
“太子殿下。”沈倾从门外进来,看见邓云川也在,便又向他行礼。
“刚想去找你,”慕容千涵轻声道:“父皇已经拨下了赈灾的银子,我们收拾一下去云中郡吧。”
“现在?”沈倾不解的看着慕容千涵,又把目光投向邓云川。
“殿下……”沈倾见邓云川不语,又复杂的看着慕容千涵,“您的……”
“我没事。”
沈倾刚想说慕容千涵才被李易清叮嘱好生休养,若是现在就动身千万云中郡,一路奔波,而且赈灾本就辛苦,慕容千涵的身体怎么受得了,然而却被慕容千涵打断了。
“太子殿下……”沈倾仍然是犹疑的看着慕容千涵,见他脸色惨白,薄唇毫无血色,更是迟疑担忧。
“云中郡百姓正面临贫困饥饿,此事确实不容拖延。”
慕容千涵见沈倾犹豫,知道他这是在担心自己,便对他解释说,“我身体无碍,若是因为自己而使百姓流离失所,那我岂不是有罪。”
邓云川听后都看向慕容千涵,此时才注意到他脸上没有一丝精神气,虽不知慕容千涵是得了什么病,但也有些不忍心。
“殿下,不如先让邓尚书前往云中郡,您先休养几时……”
沈倾一面说着一面看向邓云川,想让邓云川劝说一下慕容千涵。
然而邓云川却不理会沈倾的示意,他慕容千涵若是自己不想即刻前去,那么他不能说什么或是指责慕容千涵,但要让自己对慕容千涵说让他先歇息会,他却做不到,因为慕容蹇派他和慕容千涵去赈灾,他这样就是失职。
“不用。”慕容千涵回绝,已经起身向门外走去了。
半晌,几队马车从皇城出发,摇摇驶向云中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