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男子见她被风吹得毫无血色的俏脸,和一往无前的神色,不意她竟如此坚持,一时有些愣神。
眼见着明晃晃的弯刀,便要与他伸出的右手来个亲密接触,突听得一声急促的大喊:“纫兰,住手!”
矮个男子默默收回还击的力道和凛冽的疾风,见一个络腮胡子的男子将女子的弯刀隔开,拉着女子退出几丈远。
站定垂首,双手向下竖握着宝剑,对着矮个男子恭敬的道歉道:“师妹年少无状,还请清愚前辈见谅。”
女子被他突来的阻拦弄得措手不及,踉踉跄跄拐了好几步才站稳,不满的抱怨道:“师兄,明明是他们先无礼的,干嘛给他道歉。”
络腮胡子严厉的瞪她一眼,道:“胡言乱语,这是首阳门掌门清愚前辈,怎会对你无礼,还不给前辈道歉。”
女子自是知道,与自己师门并列正道之首的首阳门的。
只她年轻气盛,刚才一番交手,又没觉得这所谓的掌门,有比自己厉害多少,心里有些不服。
但慑于师兄的权威,仍是不情不愿的嘟囔了句:“纫兰无状,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会与我计较吧?”
“你认识我?”矮个男子有些疑惑,没理被逼道歉的女子,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络腮胡子的样子。
自己已经多年未出山门了,他虽看着沧桑,但应才三十岁左右,不可能是二十年前的旧识。
可也不记得在山上,有见过这个年轻人啊,他还没自恋到,认为自己这么出名,人尽皆知。
“晚辈是昆仑派弟子复生,二十年前曾与家师离朱先生,前去首阳门拜访,只是当时,晚辈尚是垂髫幼龄,想来前辈已无印象了。”
络腮胡解释道。
“我想起来了,你是给离朱抱剑那个,凶巴巴的枯瘦小孩,长这么高壮了啊。”
矮个男子恍然大悟,想起二十年前,瘦得跟竹签似的黑小孩。说是九岁了,可看那身形,不过才五六岁的样子。
黑漆漆的双眼,跟狼似的,对谁都戒备万分。抱着快有自己身长的宝剑,亦步亦趋的跟着离朱。
师兄弟们都偷偷议论说,离朱翩翩佳公子,却收了个平平无奇的小叫花子当徒弟。
不是放出豪言说,只有形象、根骨俱是举世无双,才配做他离朱公子的徒弟么?这下可不是个大笑话吗。
自己彼时年轻淘气,看着这小不点一副“我很老成”、“离我远点”的样子很好玩,故意捉弄于他。
将他引到无人的西坡,想让那些山猫野鼠吓吓他,让他有个孩子本来该有的样子。
谁想北坡的黑熊岭,有冬眠的黑熊提前醒来,四处觅食闯入了后山,将他当作了捕食对象。
这小子眼里掩不住的惊恐,手脚都抖个不停,却愣是没哭没闹,也没呼喊求救,咬牙切齿的给自己鼓气道: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说完便拖着离朱的宝剑,冲着扑过来的大熊撞去。
自己当时都给吓傻了,要是它被黑熊拍成肉饼,自己拿什么还给离朱。
清愚想到这里,彷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段日子。
枯瘦的黑小孩,穿着崭新的蓝布棉衣,小巧的鹿皮靴子,但伸出来的双手上,全是红肿溃烂的冻疮。小手指甚至都可以看见白森森的指骨。
吃东西永远躲在墙角,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白面馒头,几口就下肚了,噎得直打嗝,也不肯吃慢点,给他两个馒头,还总会偷偷的藏一个。
偃师兄说,这是长期挨饿养成的,生怕下顿没得吃了。
无垠师兄带回来的云英姑娘很喜欢他,细心的给他满是冻疮的手擦药,又给他温汤,怕他噎着。
他也不说谢谢,只半夜就着月光,偷偷给云英精心打理的花圃翻土除草,用茅草铺垫被冻伤的幼苗。
大家都感叹,虽是个野孩子,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想来离朱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会破了誓言,将他带在身边。
那夜自己发现黑熊的踪迹,便知道不好,沿着几乎被黑熊足印全部淹没的小脚印,忐忑的在林中飞速行进,生怕看到的是一堆新鲜的骨头。
结果那黑小子,竟鼓瞪着眼睛跟大熊对视,嘴里年年有词,不待自己出手相救,便拖着快与自己等长的宝剑,朝大熊冲了过去。
身躯足有四五个成人大小的黑熊,抬起掌,准备把眼前这不自量力的食物给拍碎。
却不想,这胳臂只成人拇指粗细的小不点,竟拔出了离朱认主的宝剑。
皓白的月光,照在断水剑如水般透明的剑身上,又返照在四周皑皑白雪上,顷刻间光芒四起,晃得整片林子好似白昼。
清愚慌忙侧头,才没被剑光伤及眼睛。
那庞大身躯的黑熊,却是被剑光刺得,双目直接流出了殷红的血泪。
黑小孩自己的右眼睑往下,也被灼出一条寸长的血痕。
清愚侧身闭眼的瞬间,受伤的黑熊狂躁的挥舞着双爪,抓到的有形物,都被它尖利的爪子撕得稀烂。
黑小孩初战告捷,鼓着腮帮子,胡乱挥舞着断水剑,无刃的宝剑划过黑熊的前爪,半截熊掌被齐整整削去。。
倔强的黑小孩,也被血淋淋的熊掌拍飞了出去,手上还紧紧抓着剑。
清愚忙飞身上前,接住了如离枝的枯叶般坠落的黑小孩,素白的衣裳前襟,被黑小孩喷出的血,染出朵朵暗红色的梅花。
顾不得处理发狂的黑熊,清愚抱着黑小孩飞奔回偃师兄住处,焦急的找万能的师兄抢救黑小孩。
陷入昏迷,被偃师兄丢进药筒的的黑小孩,没喊痛,也没哭,只迷迷糊糊的重复着:“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师父你看,我可以的。”
根根肋骨清晰可见,胸前被熊掌抓得血肉模糊,后背上还有好几处,深的浅的疤痕,想是原来乞讨是留下的。
闻讯赶来的离朱,爱怜的叹了声:“痴儿!”
与偃师兄一起,给他输内力抢救,直到第三日傍晚,才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离朱很是开心的,对努力睁开眼的黑小孩说道:“既然你已经历了死劫,以后就叫做“复生”吧。这把剑就归你了。”
说着指了指,黑小孩昏迷了,仍紧紧握住不肯松手的断水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