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道:“心之所愿。”他转而问道,“先生,云栖如何?”
“难啊。”梅萼清端正身板,“当年在边疆,边民性情蛮勇凶悍,亦常出义士豪杰。云栖倒似未有开化啊。荀子曰:今人之化师法,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孳,而违礼义者为小人。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人之初,性本恶啊,云栖种种因由下恶民集聚,不可收拾啊。”
“依先生之见呢?”姬央关心问道,“我曾翻阅古籍旧宗,云栖也曾是鱼米之地,水稻一年两熟,富庶非常。就是不知是实载,还是虚妄之言。”
“非是虚言,云栖在古朝时确是鱼米之乡,气候合宜、土壤肥沃,水中鱼肥地中稻香。”
“如今面目全改,依微臣之见:一者,是因着沧海桑田变迁,古朝时云栖虽多水泽,却不似今时处处池沼,应是地势有所更改之故。微臣查了地志,再比对今朝,曾在泥沼中找到古时村落痕迹。”
“二者,便是人祸了,天下势久合必分,九分必一,常有烽烟,观过去百年皇朝变迁,有几次兵祸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四处游移觅一容身之所,云栖是百民混居之地。”
“先生赐教。”姬央谦恭道。
梅县令从怀中掏出一张舆图摊开,是他近两年在云栖亲堪查地形辅以助图新绘:“圣上您看,云栖非是丘陵之地,地平势缓,纵有山丘也是矮小如包。但它多水路,密如蛛网,割裂往来。”
“本就百民混居,一处有一处的风俗,一处有一处的信奉,一处有一处的乡音。不通达便闭塞,人既无jiāo,便不相融,既不相融,便捏不到一处,更难教,无有教化,善以何存?”
“如微臣在泽栖,县里有一民,以鱼民后人自居,不信佛不信道不信摩尼不拜火,他们不在地上居住,世世代代都寄居船上,打渔为生,人死便葬于水中喂与鱼虾。”
“倒颇为奇异。”姬央道。
梅县令苦笑:“鱼民居上游,中下游又住另一群民,依水而居,自称水族,拜祖宗敬鬼神,靠水吃水,因此又敬河伯水神。月初月中月尾必在水边载歌戴舞祭献供品求水神庇佑。”
姬央道:“这两民怕是水火不容。”
“圣上英明。鱼民生死都在水上,上游漂下尸首,水族每见便要大怒,若逢水波不宁又降bào雨,水族便认定是鱼居污了河水之过,族长就要纠结人手械斗,不打个头破血流绝不罢休。”
“当地官员无所作为?”姬央问道。
梅县令道:“比起怕官,当地百民更惧的族长、族老、巫主。再兼混居之地,各有乡音,话不能通。邻村尚能言语一二,隔邻便有如听天书。微臣刚去泽栖时,当差差的差役都不知同僚嘴里说的话是何意,还要书吏转述。”
姬央听得认真,亲手为梅县令沏了一杯茶,梅县令忙恭谨接过。
“官弱吏qiáng,他们在县中时长日久早已成势,又与各地族长通,反将官虚架在那,令出则怠,敷衍了事,甚者,当众羞rǔ。”梅县令叹道,“云栖无治之地。”
姬央道:“先生受苦了。”
梅县令连声道:“当不得吾皇如此夸赞。微臣在泽栖还算混得开,也收了一二能吏,摸清了一二底细。”
姬央拿起舆图细细抚摩,问道:“先生看这腐朽之地可化神奇。”
梅县令笑着道:“天下寸土皆吾皇所有,天下诸民皆吾皇子民,吾皇可要弃子民而不顾?云栖之民,恶,可圣上,云栖之民,亦苦啊。”
姬央道:“治一地,非朝夕所成,亦非空言可得?云栖积弊之深并非一年半载,自元祖之时就听之由之,任其随波逐流,朝中百官亦多有考量顾虑,与朕是两相制肘。”
“圣上承位之时,曾令示天下,三年不改上皇政令。”梅县令沉吟,“圣上多有不易。”
姬央笑了笑:“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不可双日临世,先生放心,上皇那边不必忧虑。”
梅县令喜形于色,抚掌道:“大善。三载不易政,实乃英明之决啊!”
姬央道:“云栖非易事,云栖之地,朕亦盼它名符其实,有胜景醉人心,有鱼米饱人腹,可留浮云停栖。先生熟知云栖,朕想将栖州尽数托于先生之手,如何?”
梅县令摇头:“不可,云栖重症,非虎láng之药不可治,微臣不是那味药。”
姬央笑道:“先生是有举荐之人?”
“正是。”梅县令搓了搓手,推象走马,“就圣上不允。”
姬央略有些吃惊,道:“先生只管道来。”
梅县令狡黠一笑:“臣荐楼将军二子楼淮祀。”
姬央不由皱眉:“阿祀huáng口小儿,虽有几分机敏,跳脱随性,纵是我这个舅舅再多偏袒,也要说阿祀不曾gān过半件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