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战战兢兢,眼看姬冶杀气腾腾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喘几下,托起仅剩一个油纸包,拿手捏了捏,方方整整,平平实实,不是鱼,喜道:“郎君,郎君,不止鱼呢,还有别的,还有别的呢,小郎君不止送了鱼来。”
姬冶瞪他:“你高兴什么?解开来。”
小内侍醒过神,也是,这一车的鱼里头也就只夹了一样别的礼,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他舔舔唇唇,小心解开里三层外三层的油纸包,却是一本册子。
姬冶诧异,楼淮祀不是什么耐烦坐下来提笔写信的人,纵有话要递,三字能尽述,绝不多写一个字,遑论这厚厚一本册子。接过来翻开一看,脸更黑了,合着这礼送错了,这是给卫絮的。
卫繁一时粗心,怕这本册子浸水,包了厚厚的油纸,不像书封,倒像礼封,她又忘了贴签子。不知怎得与一gān鱼鲞混在一块,外头包得有像,仆役估计也以为是咸鱼,竟被送到了姬冶这来。
姬冶指尖在册页后轻触几下,yīn雨转晴:“罢了,留一些自用,余的……不拘哪家,送了吧。”小内侍与小侍婢见他又高兴起来,不解归不解,却狠狠松了一口气。再看看一地的咸鱼,这口气又成叹息,还不拘哪家送去,哪家都不高兴收到咸鱼gān。
姬冶揣着册子,有点不想这么快送去卫家,又怕册子里有要紧事被自己耽误,犹豫之间一阵气闷。
单太监过来传话时,姬冶正对着册子举棋不定,他既想逗逗卫家那丫头,又不忍看她发急。见姬央与姬景元传召,也只得先把册子收好。
“石脂?”姬冶盯着两个坛子,咬牙切齿,好哇,给他爹和他祖父就送石脂这等罕见之物,给自己就一车咸鱼,等他见楼淮祀,吊起来抽上几顿才能消减心头之恨。
姬央道:“石脂燃之而明,可在水上起火,只现世不多,抑或取之未几而竭。”
姬冶立知石脂的用处,张嘴便问:“可有他用?栖州莫非有许多石脂?”
姬央道:“尚不知他用。栖州有多少也还未知,我想遣你去细察,量少便作罢,量多再详议。”
姬冶有心远游,也不推辞,道:“阿父与我人手。”
姬央笑道:“自然,莫非还让你孤身前去不成?”
姬景元插嘴:“你李阿公陪你一道去。”李太监在旁闻言,恭声应是,随后冲着姬冶温煦一笑。
姬冶掩起心里一点惊愕,自己祖父与阿父那点争执他亦有所了解,但一个晚辈无权置喙,只随口道:“祖父使唤惯了李阿公,可有不便之处?”
姬景元摸着下巴:“要不朕同去?”
姬冶一口气卡在喉中:“祖父,君子不立危墙,君皇不涉险地。”姬景元身为太上皇,一把年纪的,前两年才将将把身体养得康健,跑去栖州这种险地,万一出事了,随行之人都可以去陪葬了。
姬景元本来也就顺嘴一说,倒真没想去,见孙子张口就驳,他反倒较上劲来,道:“朕张得弓,骑得马,使得刀,再年老也比你huáng口小儿多出几石的力气。栖州算得什么险地?雁沙城外土垅中还有朕砍上的蛮人头颅,比之栖州更离huáng泉路近。”
姬冶识趣地闭上嘴,他祖父胡搅蛮缠起来,不逊于楼淮祀。
姬央使了个眼色,单太监悄没声地退出殿中飞也似得去找姜太后。
姜太后气得笑了,年轻时就不讲理,临老还爱唱反调,真是越老越小,越小越老,与单太监道:“让你家郎主休理他,他无趣了,就没了下文。越将此事当真与他争辩,他心气儿不顺,又自以为得趣,犯起犟来,不定真就去了。”姬景元真使起性子来,谁都拦不住,他地位超然,哪个敢管。想想又与身边女官道,“让冶儿送几条咸鱼来,蒸了,我请上皇对饮。”
女官得令,姜太后打发走了单太监,又遣人请姬景元,过后又与亲信嬷嬷道:“阿姆,也不知这宫中能清静多久。”
姬景元时不时与姬央呕呕气,姬央则喜怒不形于色,最善隐而不发。姜太后唯恐哪日他们父子失和,酿成血腥大祸。
皇家的父子情也罢,兄弟情也罢,素来不怎么牢靠,姬央从来不是心软之人。皇孙也让姜太后操心,她与姬景元是一惯心思,储君早定有利国体,偏偏姬央剑走偏锋,不听朝臣与老父老母的劝告。
嬷嬷不好多言,拣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宽慰几句。
“阿祀没去栖州时,我疼归疼,也嫌他跟着上皇一处闹腾。他去了栖州,我倒挂念起他的闹腾来。”楼淮祀既亲近姬央,又亲近姬景元,他在京时两面和泥,他脸皮又厚,什么淌蜜的话都敢说,在姬景元面前夸姬央,在姬央面前夸姬景元。还擅化戾气为祥和,他自己和楼长危没皮没脸,没轻没重,罚照领,祸照闯,今日挨了揍,明日就跟楼长危嬉皮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