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繁几人都不再作声,静听国夫人道:“那时大郎还年少,明孝王尚是意气风发之时……”
谢知清其时无官无职,在禹京中却以德扬名,一派隐士高人姿态。姬家人嘛,自视天下之主,宝物和人才,通通都是他们的。当时身为太子的明孝王听闻了谢知清的名声,就起了招徕之意,又怕虚有其名,先让卫简替他拜访一番,探一探是不是名符其实。
卫简为了以示敬重心诚,特地穿了鲜衣,熏了名香,坐了饰彩车驾,拿出拜访名士长辈的架式。等到了谢知清的住处,谢知清正穿着短衣,挽着裤腿,穿着草鞋在院子里种韮菜。卫简见谢知清的第一眼,立马心折:果然名士风流。
等得第二眼……
谢知清边拿一簸箕灰给菜施肥,一边笑问:“贵人何以着彩衣前来?锦缎裹着皮囊,岂不累赘?”
此言一出,卫简顿时大失所望,微微一笑,揖一礼,回到:“既是皮囊,先生何必理会是素服还是锦袍。”
谢知清哑口无言。
卫简回去之后便对明孝王道:“谢先生一如河边无饵垂钓的姜太公,谋的是愿者上钩,只是,他有太公之抱负,似无太公之心胸。”
明孝王一笑,不再过问此事。身为皇帝器重的太子,手头太富裕,不缺个把人才,何况谢知清还有点装腔作势。
本来也不过区区过耳小事,既无君臣缘分,谢知清大可继续窝小院里洒灰种韮菜,静待他的伯乐上门。
偏偏这事让姬景元知道了。
姬景元身为君王,那是可圈可点,夸一句明君实不为过,就是性子有点返祖,很像元帝姬成,在他手底吃饭,很容易腹胀憋气。
姬景元听说后,很纳闷:卫简这小子一向温文有礼的,怎变了?竟也说得刻薄话。他好奇心一起,非招卫简来问个明白,见了卫简,便道:“我听闻有次你一身白衣在街集闲逛,被一商户错认,以为是自己儿郎同窗,硬塞了你一张请帖邀你上门吃喜宴。你非但去了,还与一帮贩夫走卒酒至微熏。这回待谢知清,怎不素服相jiāo啊?”
卫简答:“他似有愤世之意,”
“哦……”姬景元一愣,继而大笑,然后一指卫简,“你们啊,太年轻。”
没过多久,谢知清在与文人雅士清谈中得微服出行的帝皇赏识,入御史台为官。
谢知清入御史台后有如一粒炒不熟焖不烂的铜豌豆,没他不敢参的人,无他不敢奏的事,在朝中百官避之。这人不好jiāo啊,今晚你请他吃酒,两个人推杯置盏、相谈甚欢,明日早朝他就能参你奢靡挥霍;今日你和他称兄道弟,回头他就能扯下一块肉,顺带连骨头都给嚼烂。
谢知清与满朝为敌,不知有多少人要搞死他。
奈何,这人是修绝情道的,想咬死他,无从下嘴啊。这人京中没有新jiāo的亲朋,老家四亲断绝,全无宗族观念。jī犬想攀着他升天,不用别人使绊子,他自己动手先宰光了。日子过得也是无欲无求,老娘、糟糠妻出入都是布裙荆钗的,还自己织布种菜,家中温饱尽够后,俸禄全拿去救济穷人、修桥铺路了……也不怕死,被诬监在狱中,牢饭也吃得津津有味。出来后微驼着背,对着一群赶来为他鸣不平的穷苦百姓,扔下一句话:做官当为生民计,百折而不悔,愿这天下河清水澈无有污浊之事。
真是掷地有声啊。
这么多年了,想搞死谢知清的人败的死的走了不知多少个,连卫简和明孝王的坟前都长了草,谢知清还穿着一身发白的青袍、薅着野菜屹立在朝堂中。
这回的谢夫人告夫案,小风小làng罢了,谢知清大许又能平安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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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听就罢。”国夫人叹口气,又叮嘱许氏道,“如今这官司引得这么多双眼睛,大郎胡闹,你做娘的记得管束好他,别让他去凑这个热闹,当心惹来腥味,没得恶心人。”
许氏连忙起身应道:“儿媳记下了,这些时日不叫大郎出去。”
国夫人想想还是不放心,这个儿媳做事不大周全,不搂着底,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叫管嬷嬷:“不行,还得我亲自骂骂他。大郎在家吗?叫来我跟他说话。”
许氏正打算坐回去呢,又笑抬着屁股站起来:“回婆母,大郎和侯爷都不在家,俩父子一道啊替婆母送《十八罗汉图》去保国寺了。”她自觉丈夫儿子孝顺体贴,乐得满面红光。
于氏侧着身,撇撇嘴角,结结实实地翻了一个白眼,多大点事,送个画也请起功来……她也想请请功,偏偏嫁的丈夫除了睡女人就不会别的。
国夫人先是一喜,后又有点狐疑,抚着卫絮的背低声与管嬷嬷道:“你们国公就由他们父子送去了?他就没发脾气?他不是要带棺材里去的?还说要在棺材里安暗格,把画藏里面。我听说他连装画的匣子都叫人做好了?怎就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