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见她这般乖巧柔顺,面上藏不住的喜欢。
这会儿,人也见了,话也带到,也不多耽搁,娘娘还等着她回去复命呢。
于是,起了身道:“既这样,老奴也不耽搁公主歇息,这就告辞了。若穿戴上短了什么,命丫鬟往宫里传话。”说着就蹲身作福。
白裳裳忙也站起身来,扶了她道:“多谢嬷嬷前来,这点儿碎银子路上买些甜汤解解热。”说着便让丫鬟拿出一整锭纹银,递给嬷嬷。
她知道,这些老宫人好东西都见过,打点的力道轻了显得不看重他们,面上还得往轻里说,否则他们也不好接下。
果然那嬷嬷脸上透着欢喜,嘴里还客套了几句,终究是收下银钱退了出去。
白裳裳直送到门口,才转身回屋,好好想想明日该怎么应对。
次日一早被唤起时,外边还漆黑一团的,问了时辰才刚过子时。
白裳裳拖着一身困意,坐在妆花镜前,看着宫女嬷嬷们七手八脚地替她梳妆盘发,心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自知要和亲中原到今日,不过两月有余,可对她来说,今夕昨夕却恍如隔世。
过往三年,虽是个不得宠的小国公主,却活得自在痛快,打马喝酒做生意,不差钱也不差时间,无拘无束得比神仙还快活。
可不过短短两个月,经历了死里逃生,爱而不得,一夕之间仿佛才落了凡尘。从此更是要独自面对朝堂风云、后宫恩怨…
想想心里就冷,冷得直如这初秋的大夜,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梳头的嬷嬷似察觉到了,忙去里间取了件紫金披霞为她搭上,笑着说道:“公主到底纤细,禁不得风寒。此时入了秋,白日里虽还有些溽热,夜里已生凉了。一会儿出门时,老奴给您捂上个手炉,捧在怀里,保准一路暖和。”
白裳裳听了,回过神儿来微微点了头,继续看着她们小心精细地忙上忙下。
敷粉,描眉,点唇,打腮,每个步骤都费了好久的功夫,白裳裳亲眼看着自己一张龟兹面容,一点点浮现出中原人的风姿,这梳妆的技艺真算得上鬼斧神工了。
忽而,一个宫娥捧着个雕花五彩小漆盒,送到她眼前。
往里瞧去,只见各式各样的花钿,个个都芸豆般大小,却材质各异。
有闪着霞光的云母,有亮灿灿的金箔,有红彤彤的胭脂,还有一种看不明白的材质,一层薄片镶着圈金边,近看去其间有细微纹理,隐约还浮着五彩光晕。
白裳裳觉得很是稀奇,抬头问那宫娥:“这个透光的是什么做的?从前倒没见过。”
宫娥一看,笑着说:“难怪您不知道,这个是咱们宫里近儿才时兴的花样。是取了蜻蜓的翅膀,剪出花样子来,再用笔沾了金粉描边,不过半日晾干就成了。公主喜欢,那就使这个?”
白裳裳一听,脑子里满是蜻蜓被撕下翅膀时的惨烈,一时头晕,不忍直视那花钿。
赶忙摇了头,开口道:“还是选个胭脂红的吧,衬得人喜庆些。”
随手指了个凤凰花式样的,便让宫娥把那盒子拿远了搁下。
好容易贴上了花钿,宫娥又挑了朱砂,正要在她酒窝处下笔,白裳裳忙叫住了手,开口说道:“面靥就不画了,我初来乍到的,终究不好全套的中原妆扮,留个白吧。”
宫娥一听,倒也觉得有理,再加上主子的心意,奴才不好多嘴,便也没说什么就放下了。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打理好发髻,画好了妆容,又被伺候着一层层穿上繁复的礼服。
挂上香囊玉佩,搭上半肩披帛,一切停当时,外面正响起五更鼓。
刚踏出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直吹得她彻底醒了过来。
几位宫娥提着纱灯走在前面,从这漆黑里划出一道通路。
白裳裳被嬷嬷扶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揣度着今日会是个什么样的际遇。
正想着,忽而看见前方一团光亮,原是驿馆的门厅,灯火通明里有个人影,背着身负手而立,不知在向外观望着什么。
白裳裳忽而记起,入城那日太子詹事提过,太子今日会亲自来接她入宫,莫非正是那人?
想到这儿,心忽然猛烈地跳了起来,连并着太阳穴也隐隐发胀。
不知为何,想起这个未婚夫,白裳裳心里便很是紧张,甚至有些惧意。
总觉得那些传闻中的温和谦逊之下,有着更深的暗流。
毕竟他座下的宝位,是比龙椅更危险的断头台。夺嫡之战,自古便是皇家最血腥却终避不开的宿命。
皇位的候选人们,稍有不慎,倾覆的不仅是一己之身,而是所有休戚相关的力量,有骨血亲人,亦有麾下重臣。
一味的宅心谦恭,怕是躲不过血雨腥风中的明枪暗箭,他即便不是阴险歹毒之人,也多少心思深沉,难以揣测。
所以,她怕,不怕痛不怕死,却怕被人骗出心来再冷不防戳上一刀。而不知为何,她觉得太子就是会做这样事的人。
因此就算强压着,她的心也一直砰砰跳个不停,越走越近,心也越跳得厉害。
就在她以为弦快要崩断的时刻,那人悠悠转过身来,却是李元祈。
依旧是前夜那身朝服,绛紫的提花锦缎衬得那张玉面格外白净。
他就这样站在一片辉煌里望着她,面上的神情看不出悲喜,只是那双明目一如往昔的和暖。
看清了眉眼,白裳裳几乎要哭了出来。这境况堪比看他自古墓暗河里走出来,刹时激出她绝处逢生后的喜悦。
可如今,再不可飞身扑进他怀里,能做的只是礼数周全地行礼问福。
李元祈立在厅里,看着她盛装而来,日日夜夜都牵挂的人,终于又在眼前。那颗心便如射出的鸣镝,一时冲上云霄,却终究颓然跌下来,落在泥淖里。
她还是那么美,经得起素淡,亦压得住浓艳,明媚如春花,两相得宜。
只是这美好,从未属于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