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裳裳一时愣住,这下心里更是不明白了。
这话不该是同意和亲之前问她么,如今还有七八天就要跟着中原人走了,现在问她怕不怕又是什么意思?
可毕竟她与这位父王并不熟啊,不敢胡乱回嘴,只能拿出当年应付老板的情商,心里转过几个弯,开口答道:“怕倒是不怕,只是此一去,离乡万里,不得再见父王亲人,心里终究是不好过的。”
说罢作出一副忧思伤怀的神情来,就差拿绢子抹眼泪儿了。
龟兹王听她这么一说,语气倒也放软了些,开口道:“送你去中原,并非是无奈之举。”
白裳裳一听,顿时觉得作君王真好,坑人都可以不必装出一副无何奈何的样子,坑得正大光明、毫无愧意。
可接着又听他说道:“而是孤以为对你而言,是最为妥当的安排。”
白裳裳心中颇为惊讶,难不成今日是特意为了忽悠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天都?
方才真是高看他一眼,以为他是个坑人都坑得光明磊落的君王,原来也是个耍糖衣炮弹的老狐狸。
许是看穿白裳裳不以为然的模样,龟兹王不急不慢地说道:“作为孤唯一的嫡公主,你注定要去和亲的,不是嫁给中原太子,便是嫁给别国王子。”
“而因着你母后的身份,突厥王近两年来,已多次明里暗里提过和亲的事,说是要亲上加亲,想让你嫁给大王子的嫡子。”
“可你不知你母后年轻之时,凭着自己嫡公主的身份,在突厥如何飞扬跋扈,与如今的大王子妃颇有些私人纠葛。你若真嫁过去,未必日子就比去中原好过。虽有你阿公在,可他也日渐上了年纪,毕竟不能护你一世周全。”
听到此处,白裳裳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拿婆媳关系说事,倒真是个被王位耽搁了的说客,直直戳中姑娘家的软处。想来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找个母亲的死对头作婆婆,那不是自己送上门任人宰割么?
但在当下听到这席话,白裳裳心里多少还是打个问号,始终将信将疑,没法儿证明这是否是安抚她的托词。故而她并不搭话,等着听他还有什么话讲。
或许见她还是不置可否,知她未必心中不疑,龟兹王徐徐叹了口气,似是再三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道:“突厥与中原必有一战,恐怕就在这一两年,有没有龟兹与中原和亲一事,都无力避免,而战场便是西境诸国。”
“那时无论两方谁胜谁负,西境必定一片焦土,我们这些小国王庭,不过成为他们标记战功的战利品,故而想将你早早送去天都,免遭祸乱。”
白裳裳听了这话,不禁猛得抬头,看见的却不再是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是一位为女儿谋划打算的父亲,眼里那份无奈的伤感,怎样看都不似伪装出来的。
只是这份父爱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一时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垂下头,又福了福身,道了声:“谢父王为裳裳筹谋。”便不知再说什么。
满脑子都是他那句西境必成焦土、王庭是战利品,那他该怎么办?会死么?
就这样,父女二人谁也没再说话,彼此静默着过了好一会儿,龟兹王扬了扬手,示意让她退下去。
白裳裳便福了身,退后几步,正要转身出去,却听见王座上的人开口说道:“去了中原,旁的事就丢开吧,不比在家里。”
白裳裳听罢,猛地一惊,旁的事是指什么事?莫非他都知道?那这些年自以为瞒过一切、靠自己混出的一片天地,原来都是在他掌控之下?
有了这个认识,白裳裳直觉得脑袋震得嗡嗡响,却见那人却面色如常,依旧斜回榻上,拿起折子不看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爱如山?再怎么翻腾,都没有翻过他为她立起的五指山。这些年每每经历化险为夷、柳暗花明,她都算在菩萨身上,如今再想想,或许该谢的都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父王。
想到此处,突然觉得自己对父亲的爱,从来都不甚懂得,无论是作为白珊珊,还是白裳裳,他们似乎从来都不肯轻易言说,更不愿外露情感,只默默做了许多,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白珊珊如今困在此处,不知二十一世纪的父亲是否因此一夜白头,那些彼此都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暖心话,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
而真正的白裳裳,也未尝有机会得知她父王对她的真心,便不知魂归去了何处,如果让龟兹王知道了真相心中定也颇为遗憾吧。
心中翻江倒海地想了一通,又回味起他方才的那席话,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西境若成焦土,你要怎么办?可不可以离开?去昭怙厘当大和尚可好?”
或许没想到她会问这一串没头没脑的话,龟兹王放下折子,转过脸来看着她,突然笑了。
眼里情绪却看不清,也不理她的问题,淡淡开口道:“快去吧,这几日好好休息。”说罢便唤了太监,送她回明珠殿。
白裳裳不好执拗缠他回话,只得福身告退了。
跟着太监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身向着里间再望了一眼,却见龟兹王竟然立着身,也正望向她。
夕阳从一侧的窗里透进来,斜斜照在他的身上,将平日里颇让人疏离的君王威严掩去大半,只剩下一派柔和的温润气度。
忽然间觉得他原生得极好看,哪怕已有些暮气,却也依稀看得出盛时光景,想来定配得上草原之花的突厥公主一见倾心。
想起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里,他始终扮演了一个负心王子,可这两次相见,白裳裳总觉得,这段往事的背后,并非传言中那般简单。
他几次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而总感觉他眼中看见的,也并不止是她白裳裳,或者还有那位早逝的突厥公主吧,毕竟云嬷嬷常说,公主与王后真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这中间又有怎样的爱恨情仇,白裳裳一时也无暇细究,毕竟斯人已逝,再多恩怨纠缠,也只能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