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白裳裳接过胡皇后的话,有意一副轻松语气道:“十皇子秉性天然,又很有些古道心肠。见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去国离乡的很是可怜,才发了善心时时开解。这一路多亏他悉心帮衬,才免去了诸多舟车劳苦,也才能这样康健地进宫来给娘娘请安。”
她知道,从古至今当娘的都是一个样。孩子再不好,只有自己能说。
这种时候,外人若不懂眼色地帮了腔,除了将大人孩子一并得罪了,没有别的结局。
更何况这位明显是皇后心尖儿上的儿子,哪里由得上她评头论足,更莫说教训劝解,只有连轴的夸赞,夸得皇后得了意,才好将疑心散掉。
果然,听了她的话,胡皇后方才微露的难色一扫而空,换上一脸欢欣,抚着她的手道:“哎……什么办法,若真是个彻底的混帐,本宫倒也犯不上伤神了,就是这么个磨人心的混家子,恨不得的爱不得。不过,他心里没个算计,你不能也丢了尺度。毕竟是叔伯兄弟,咱们知道他的为人,外头却不明白,万一今后传出些什么,与皇家颜面不宜。”
白裳裳听罢,忙作出一副惶恐模样,起身就要跪下,却被皇后拦住了:“本宫知道,此次事出有因,一路风餐露宿的,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再者,本宫这儿子,但凡有心与谁亲近,世人少有能受得住他痴缠的,倒也怨不得你,只是今后还是要多多留神。”说着又在她手上按了按,似是道了肺腑之言一般。
白裳裳连连点头,满口应诺,便再无多余的话了。
“皇奶奶!”
忽而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白裳裳抬头望去,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走起路来还摇摇曳曳,却穿着周正的服制,颇像个小大人。
胡皇后见了他,心都飞了过去,急急就要起身,白裳裳便忙跟着站起来,扶着她三两步下了宝座,冲着那孩子走去。
到了跟前,皇后蹲下身,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再开口时声音都绵软如蜜饯:“心肝肉,昨夜可把你皇奶奶吓坏了,连带着你父亲也守了一夜,这会儿怎么就下榻了呢?身上已经大好了?”
掌事嬷嬷跟在后面,眉开眼笑地替小主子答道:“有娘娘和太子爷护佑着,咱们嫡皇孙福厚着呢。昨夜来势汹汹,一眨眼的功夫就康泰了。奴才过去顾看时,已由奶嬷嬷伺候着进了好些稠粥了。”
皇后一面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一面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都是佛祖庇佑,早起念了一部《地藏本愿经》,果真就应验了。快去库里取二十匹绸帐,送到慈恩寺里,请法师再替昱儿供尊佛位。”
大人们一时哭一时笑的,孩子却并不懂那些复杂的情绪,只是睁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裳裳。
白裳裳也仔细打量着他,这面团一样的小人,长得真是好看。
虽说这般大的孩子,脸还未长开,却能透过五官依稀看出胚子。
俗话说,儿子肖母,白裳裳心想,先太子妃定然是个美人。
“皇奶奶,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呀?”白裳裳正准备拍马,却被这小儿抢了先机。
皇后听了咯咯直笑,依旧甜腻的腔调对那孩子说:“她可不是漂亮姐姐,不多久就要当你母亲了,昱儿可欢喜?”
“欢喜!昱儿现在就想唤她娘亲。”
说着就从皇后怀里挣出来,直直扑到白裳裳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直喊娘亲。
白裳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一时还有些惊愕。
好歹也是个嫡皇孙,怎么这般没气性?初次见后娘不该各种嫌厌,以示对亲妈的衷心么?
却听见皇后欢喜里掺着些怅然地说道:“看来这孩子与你投缘,这下本宫也就放心了。可怜他母亲生下他便撒了手,刚满三天就抱到我宫里养着,可毕竟隔着代,不如爹娘跟前亲热。如今你来了,有了嫡母,昱儿还是要回东宫去的。日渐大了,跟在太子身边,也好长本事。”
白裳裳听了,忙俯下身,一把抱起这面粉团子,揽在怀里恍若亲生,开口回道:“娘娘说的是。”
想了想,又说道:“说来也是稀奇,我向来没什么孩子缘,家中弟、妹也都不大招惹我,却偏偏投了嫡皇孙的缘。”
胡皇后笑道:“可不就是俗语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你的命中因果,怕就该在中原。龟兹不过是个托生出处,还清了父母的债,时候到了,就不远万里来中原了。”
这一番因果论,对白裳裳这两世佛教徒来说,倒是认同。只是在她心里,或许来中原的姻缘,全在李元祈的身上,只是如今看来前途渺茫。
看着白裳裳抱着昱儿一脸爱怜,胡皇后心满意足,这个儿媳算是过关了,便招手让奶嬷嬷将孩子抱走。
冲白裳裳笑道:“今日你起得早,此刻怕也累了,晚间又有宴席,还是要养足了精神才好。如意已收拾好了侧殿,且让她扶你去休息休息。进罢午食,咱们娘儿俩再一道过大明宫去。”
见如意掌事已立在跟前请她过去,白裳裳便起身下了宝座,对着皇后又一套十全礼仪告了退,才扶着嬷嬷往偏殿去了。
走了不多步,到了偏殿门口,五六个宫娥鱼贯而出,请了安道了福,禀告说里面早已预备好了香汤,便上来换过如意嬷嬷,扶着她进去。
进来内室,就七手八脚地替她卸了头面、去了妆容,拿出一套崭新的中衣,供她沐浴后换上。
白裳裳对这安排很是满意,将整个身子埋进热汤里,一上午的身心紧张才渐渐舒缓。
忽又想起皇后提起的因果,不知上天的旨意究竟如何。
到了这境地,她与他之间,若说无缘,为何偏偏几次相依于危难中?可若说有缘,又何必让他二人受这样的折磨,爱而别离,求之不得。
许是太乏了,白裳裳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仿佛又回到了月牙泉边,周身暖暖的,是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