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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共患难

  端坐在回公主府的马车里,窗外尽是属于天都城的热闹喧嚣,白裳裳却似独处无人之境,一切都被屏蔽。

  耳边不断回响的,只有方才在鸿文馆里听得的那席话。

  真的是李元祈,杀了龟兹王么?

  她的心中,毫无答案。

  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一个国家收入囊中,从此世上再无龟兹,取而代之的,是中原西拓的疆土和崭新的都护府。

  牺牲一个小国君主的性命,完成此等伟业,这样“聪明”的抉择,像是李元祈会做的。

  而在如此“大局”面前,她与他的那点儿女私情,自是不足为虑。

  越往下想,白裳裳越觉得浑身发冷,一时间,如站在万里寒川之巅,前后左右皆是冰封深渊。

  “公主,到府了。”忽而听见车夫在外禀道,白裳裳却置若罔闻。

  “公主,公主……”车夫又连着轻唤两声,见她还是没声响,只得掀开帘。

  “去东市,快!”白裳裳被突如其来的光线一刺,仿佛兀得醒了过来,疾声命道。

  车夫不明就里,被她如此神情吓了一跳,但也二话不说,赶忙驾着辇,往东市去了。

  按着她的指示,车辇直直停到轻云裳的门口,白裳裳也不再避讳,大剌剌地便冲了进去。

  这些年,但凡出来做生意,白裳裳少有穿女装的时候,今日蓦然奔到秋娘面前,惊得她半晌未认出来。

  “主儿啊,今日怎个这么着就来了?”秋娘一面跟着她急匆匆往后院去,一面很是忧心地问道。

  白裳裳闷声不理她,只拖着秋娘一头扎进书斋里,实实掩上门,才转过身,盯着秋娘,一字一句地说道:“秋娘,我当下说的话,你全要仔细听着。”

  秋娘瞧出今日不同往日,揣度定是有关天的大事,便连连点头,再不敢胡乱打哈哈。

  “天都城呆不住了,带着这些年的积蓄,能走多远走多远。”白裳裳忍着心痛急急嘱咐着。

  秋娘听她无头无脑说出这些话,一时有些发懵,可又不敢直言,只得堆着笑意,缓声问道:“主儿,究竟遇上什么事了?您不如与秋娘说说,未必不能商议个对策。”

  “别问了,快些收拾吧。”白裳裳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秋娘却一把拖住她,连哭带闹地道:“诶呀,主儿,您可不能再这么个。什么也不说明白,奴就是走了,也不得安生啊。”

  白裳裳原不想她牵扯进其中,可她们这些年的情谊,不比寻常主仆,临了如此这般地打发走,换作是她,也未必甘心。

  “好阿姊,这么多年,我何尝薄待过你?如今真是情势所迫,你若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白裳裳说着,也戚戚然落下泪来。

  秋娘从未见过她这样,一时慌了神,越发急急追问道:“主子您唤我一声阿姊,奴便腆着脸,充一回大。您再有担当,也是个娇滴滴的闺秀,有些市井里的土法子,未必有奴精道。就是再不济,与您开解开解,好歹舒舒心。”

  自从知道李元祈没准儿成了杀“父”仇人,白裳裳心里就乱作一团。

  没了娘家的依靠,连原以为可以托付后半生的爱人,也转瞬成了国仇家恨的敌人,这四面楚歌的日子,似没什么好指望的了。什么延续血脉,什么着书立说,全都变得如泡沫一样虚无。

  “主儿,您倒是说话啊……”秋娘见她一直缄默,又很是神情恍惚,忍住摇了摇她。

  白裳裳想了想,看来不道实情,这秋娘子是不会罢休的了,更何况,瞒了她这些年,到了今日这田地,也没什么好再遮掩的了。

  “秋娘,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么?”白裳裳转过脸,直直望着她,一丝波澜都没有。

  听了这话,秋娘倒是一愣。相处了这些年岁,从龟兹,到天都,这位小主子,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从未主动提及过。今日主动说起,可见,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想,你或许也猜到过,我姓白,是龟兹来中原和亲的公主。”白裳裳一股脑,将隐藏多年的身份袒露。

  “天爷!竟然真是您!”秋娘虽确实有过揣测,真知道了,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所以,你晓得我为何要送你走了么?”白裳裳垂下头,强忍住眼里的泪。

  秋娘见她这般神情,又联想起近来听得的传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家国覆灭,不是三两句能劝开的。

  “主儿心疼奴,奴再明白不过了,只是,奴再未想过与您分开,就是死……”秋娘说着,也戳到伤心处,扑簌簌落下泪来。

  “好秋娘,你又何须与我一道熬煎?趁还无人动我,速速去了,天地辽阔,自有你安生处。”孤立无援时,还有这么一位甘心同她共生死的患难交,白裳裳心头好歹浮上丝暖意。

  见白裳裳打定主意要送她走,秋娘一时情急,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她面前,惨然哭道:“主子莫要撵奴!奴在这世上,除了您,也再无一指望。奴打小儿颠沛流离,烂泥里混过,早就看透了世间好歹。蒙您照拂了这些年,如今,您有了难,奴又怎能安心过自个儿的?”

  看着眼前满面是泪的秋娘,听着她声声忠言,白裳裳一腔柔肠也千回百折,一把将她扶起,伸手替她拭干泪痕,挤出丝笑意道:“那好,今生便与阿姊同生共死,也不负一场相知。”

  “公主,您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刚一踏进公主府,便见碧桃立在门厅,慌忙上前迎她。

  “忽而想起短了些东西,去东市瞧了瞧。对了,大婚就在眼跟前,你让常德去伢子那看看,替我寻摸个手艺好的绣娘,有些要紧的细活。”白裳裳神色如常地嘱咐着,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独自回到明月楼,白裳裳坐在妆镜前,握着那支白玉簪,一下一下的摩挲。

  当初,沙洲里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真的会是冷血的刽子手么?

  她始终无法相信。

  因为,那个少年,三番五次,为了她,不惜以命相救。更为了与她长相厮守,冒着万劫不覆的风险,提前夺嫡的大计。

  他那双可书国策、可斩强敌的手,拿起丹青小笔,只为描绘一支白玉钗环,装点她的美丽。

  所以,他真的会不顾念她的死活,夺了她“父亲”的性命?她不肯相信!

  她原打算,送走了秋娘,再想办法逃离天都。可当下冷静想了想,她决定,至少要再见他一面,听他亲口说清楚,如此,也不会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