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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夜莺发了疯地吼:“我不去,我不上去!”他蹬地,抱柱子不撒手,“不走……”到底还是难堪地哭了,“昇爷……昇爷……我不走……”那叫声,喊得铁石心肠的人听去,都要扭开头……

  可阿三没有心,所以恶狠狠的,一根根掰开他的指头:“送上去!”

  大势已去……

  邮轮辞别吴淞口,向浩瀚的明天,留下身后,两道涛涛白làng,转眼消失不见。

  靡靡之音的法式大餐间,受余夜昇之托的钱先生坐那喝了三杯白兰地,始终没有等来他要等候的人,正打算去船舱里瞧瞧,却听甲板上一阵骚动,他拉着过路的洋水手问究竟,怎么了?

  其实没什么,就是个没坐过轮船的乡巴子,不小心坠海了。

  啧啧,乡下人,没见识,何必来登船。

  阿拉密司号去往一片陌生的新天地的同时,太阳从厚重的乌云间迟缓地睁开眼。

  大yīn天,卖报郎在街头行色匆匆的人群中高声喊:

  “号外!号外!上海滩大亨余夜昇,策划刺杀华人探长!”

  曹昌其死了,倒在一个没人经过的死胡同里,身上中了两枪,死时用手在地上,留了一个血淋淋的,少了一笔捺的夜字。敷岛的尉官亲自带队,不惜闯入租界,荷枪实弹得封锁十六铺和杨树浦等沿江的码头,终于,在一艘英国邮轮上,请下了余夜昇。

  余夜昇被捕入狱,杜绝一切探视。

  同月,日军支持的共荣市民协会成立了。

  会长一张笑眯眯的书生面孔,比故去的曹昌其更和煦,会做人,人人与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当然,谁敢跟他来qiáng,新会长背后有日本人撑腰,自己又是那么厉害一把狠角色,谁不知道他呀,即便换了绸缎袍,一副儒雅派头,改了响当当的大名,陆润生,陆会长,还不就是原来余夜昇身边的小跟班,左右手小六子,他反了,卖了余夜昇,换来了高帽子。

  阿三一直在等,等过了就职典礼,等过了老六在台上点头哈腰得接过日本人颁发的证书,等到他谢过簇拥的人坐上车,才用一把小刀,抵住他的脖子。

  老六一点不见惊,反而扭头去看他:“阿三,这么久了,你上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刀尖扎破肉,老六不动了:“我问你……”老三的声根冰窟窿里爬出来的人一样冷,“你还记得当日我们拜大哥的时候,怎么说的?”

  “记得,不许扒灰放龙,不许引水带跳,不许江湖乱道。”老六讲得头头是道,“我都记得。”

  老三齿颤:“你害了大哥,我按规矩,替大哥行帮规,你认不认!”

  “我凭什么认,我犯哪条了?”刀划过脖子,阿三虚了手,到底没要了他的命,老六捂着脖子,还同他论起道理,“今天是大哥不在,如果他在,这个位置一样也是要坐的,日本人定数不会放过他。你不占,别人就要占,只有我坐稳了,兄弟们才能不叫人欺负了,才能聚一起,有饭吃,有肉有酒有女人!”

  “你要说我卖大哥……”老六的笑浮着狡猾,像一个老练的猎手,瞟老三的胸口,一扯,一方秀气的帕子,上头绣了玉兰花,洁白如玉的掸开,来不及往回抢,就摁落在脖子的伤口上,沾了血,脏了,“咱们俩……”只用一块手绢,他就把老三折磨透彻,老六睨他,仿佛看一条可怜虫,“谁先对不起大哥的,你心里清楚……”

  “呃……”捂着肚子,老三捂出一手血。

  老六手握枪,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都什么年代了,人人都用枪了,你还在耍你的刀!活该你给大哥陪葬……”

  “说到背弃,你不知道吧,可有人比我更辣手。”老六开了车门,手里一团白东西一扬,皱手绢蝶似的随风飞去,“阿哥和你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会儿没准在哪个男人身下卖骚呢。”他笑得几乎狠,几乎yīn毒,“婊子就是婊子,张张腿,笑一笑,又是一个新主子,哈哈……哈哈哈哈……”

  耳朵里众声轰然,老三忍痛撞开他,翻身下车。

  第22章名娼

  深夜,一辆黑色别克车笃悠悠地开过刷了白漆的法国梧桐,停在小白楼前。

  打车上款款下来一袭绿衣,绲了蔻梢绿和豆灰双绲条的领口,不知道勾到哪里,被扯掉了一个扣,托起张白净的小脸,丹青描摹的眉眼,眼下浮泛一点青,是俗相的疲倦。

  “就这么走了?”车窗里探出半张男人的脸,金色领章上缀两颗三角星。

  两指夹白条,上盖一方红戳,他像雄鸟吸引雌鸟一般,自有留住人的法宝。

  夜莺的嘴唇抿成纤长的一道,抖颤的眼珠随那张纸条飘,脚步折返,他走回车门边,缓缓弯下腰,把脸送进沉黑的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