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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眼睛不去看,却不妨碍竖起耳朵听。

  “啊……”仓惶的惊叫,因为短促,在耳廓里留下一道抓痕。

  敷岛的嗓音哑得不成样:“你是男的?”不知道他怎么判断的,却对这个结果意外惊讶又兴奋,要一再确认,“真的是男人!”摩挲声,拽衣声,听得人心毛骨耸立的痒。

  啪,很轻的一声,像打在肉上!

  “バカ??!”鼻梁上挨了一下,像误失去一块阵地,敷岛怒不可遏,狠狠甩对方耳光。

  余夜昇从车后座上蹦起,他以为是闪电,要落大雨,朦朦胧睁眼,人已经在永乐坊。

  吐出一口浓烈的酒气,他吼:“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夜莺听见他的声音,像找回了魂:“昇爷!”

  从脊椎到头皮都发麻,敷岛没听过那种叫法,像一抹魂魄急切要奔向自己躯壳。

  尉官要拦住夜莺,被敷岛示意放行,余夜昇嫌他来得慢,怒骂:“混账东西!这么黑,做什么不开灯!”他醉得不知西东。

  夜莺矮着头,瘦小的肩膀穿过余夜昇的腋窝,趑趄地扛他:“就开,扶你上chuáng就开。”

  他们俩认识,关系还不浅……

  隐晦的亲密,冲击着心弦:“面白い……”抚摸鼻梁上的挠痕,敷岛微微笑。

  余夜昇已经不走直道,夜莺拽不住他的个头,眼睁睁瞧他往敷岛身上跄,胃里猛翻腾,哗啦一下,呕了。

  敷岛掩鼻,避得快,皮鞋却不能幸免的沾到污秽,夜莺一定是吓坏了,居然丢下余夜昇,眼巴巴就要跪地下给他擦。

  他向后一步:“不必了。”时髦的燕尾服,又恢复了绅士的风度,“余先生醉了,请转告他,敷岛英夫,改日再来拜访。”客气的幌子,只为将一个名字,留给清醒的人。

  从弄堂口回家,五十米不到的距离,余夜昇沉甸甸地挂在夜莺身上,步子却迈得尤其宽。一回房,门一关,他就在黑暗中反身抱紧夜莺,倒向两扇晃颤的木头门板上。

  “昇爷……”骨头被硌疼,夜莺迟疑着,小声地喊余夜昇,他哪有醉样,分明是装的。

  “疼不疼?”热乎乎的手掌心,贴着辣丝丝的脸颊,疼到心坎里,可夜莺说,“不疼,你摸摸就不疼了。”他像个讨糖吃的小孩,依恋余夜昇的温度,侧脸,轻蹭他掌心。

  “你去哪儿了?”余夜昇冷不防地问。

  “小chūn给打了,客人打的。”夜莺眼睛里有委屈的水光,“妈妈不管,幸好他还知道要找我。”

  “怎么不叫人陪你?”

  “三哥跟去的,回来的路上,有人打枪,我们给冲散了,我不敢待着,就赶紧回来了。”

  余夜昇搭夜莺的手,拇指在他细腕子上揉弄,默默安抚,夜莺没有骗人,除了提到枪的时候,他的心跳慌了一下,脉搏心律,一切如常。

  可是……

  “你的白衣裳呢?”

  夜莺睁大了眼,瞳孔不自然地放大:“我换了。”一身粗布的黑衣,丢人堆里都认不出,“那地方脏……”他低头,像是不大愿意提及他的出身,“你给我做的衣服,我舍不得……”

  “昇爷……”夜莺眨眼,想摸一摸黑暗中面目不清的人。

  “收拾收拾东西。”余夜昇揪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我们今晚去香港。”

  “这么快?!”来不及疼,夜莺惊惶,如果不是余夜昇的眼神太严厉,他简直像在说醉话。

  余夜昇放开他,打开门:“我去叫老六。”看样子,他早就有所打算。

  院里月影稀疏,走了半道了,余夜昇又转头,在一片云的间隙中,借光,向夜莺抬起手腕:“你这里,沾东西了,去洗洗,换身衣服。”

  夜莺傻愣愣地低头嗅了嗅,心一刻就乱了,是火药在手上残留的硝烟味。

  一个坏标记,他说谎了。

  第20章夜奔

  深夜,余府门口,三辆洋车,几盏皱皮白灯笼。

  夜莺换回一身白衫,坐在打头的那辆车上,听余夜昇说话:“票你拿好了,船的名字叫阿拉密司号,上船找一位姓钱的先生,他会在大餐间里等你,除此之外谁喊你,你都不要搭理。”

  “昇爷,你不同我一起走?”怀里装着家当的手提包都不要了,夜莺腾出手拽他。

  余夜昇拍他的手背,手是冰凉的,像在井水里沁过:“我在你后头就来。”

  他想从夜莺的手掌心下把袖子扯出来,但没成,小东西拽得太牢了,顺他的手看上去,便瞧见一张硬气的脸,硬气到明明瞳中蕴着湖光一样掬不住的泪,他也不肯叫它落下来。

  余夜昇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同我一起走,风险太大。我一个人,还方便些。”他伸出手指,沿夜莺的眼睑若有似无的摩挲,唰的,热乎乎的,指头就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