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的小公务员说国务秘书不在,部长也不在。谁都不在。工人们说好啊,那我们在这里等。Bolya就和同事们坐到路边,一条观光船从塞纳河上开过去了,又一条小艇从河上开过去了……他忽然想到,国家图书馆就在河对岸,孟时雨大概正坐在里面,东摸摸西摸摸地写着他的论文。
孟时雨和Bolya讲过自己和季鸣则的关系,他说自己可能没办法修理好这个老板的脑子。孟时雨说话时整个人像朵缺水的玫瑰,蔫在Bolya身上,Bolya心疼得亲到他的眉心,说这又不是你的错。孟时雨就捂住眼睛,不去看Bolya,他说:“其实我还可以做的更多,但我没办法跑过去和他讲,‘亲爱的前男友,除非你撤资,我才和你复合’……”
Bolya听了,小心翼翼地把孟时雨的手指从眼睛上拉开,孟时雨睁开了一下眼睛,又马上闭上。他说gān嘛gān嘛,我不能不好意思吗?
Bolya说:“我亲爱的,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还爱他吗?你帮助我们,有没有……哪怕百分之一,是为了向这个人报复?”
孟时雨睁开了眼睛。Bolya看到自己倒映在清澈的黑色的瞳仁上,那里面没有矫饰,没有迷惘:“如果我还爱他,我为什么要复仇?这不是复仇。建立一个工人合作社,我认为是对的,是你们最好的解决方案——这比让什么人吃瘪重要得多。”
天黑了。所有人都又饿又冷,工会的代表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已经气得或懂得发抖。Bolya记得就是这个人,平时三句话不离“谈判”,工人们私下说他只会在圆桌上接受老板的所有提议,然后拿着新的条款回来宣布胜利:我们每个月将多拿3欧。他掏了掏口袋,用最后的硬币去买了个热可丽饼,递给工会gān部,“您懂了吧,”Bolya说,“不要做梦了,现在是决战。”
回程的路上,Bolya又想到了孟时雨,他觉得整个事情都那么好笑。虽然他们被政府抛弃了,虽然他们连自己集团的高层都见不到,但他,一个刚果来的移民,一个失业的工人,一个上街示威的不稳定因素,竟然偏偏见到了买方的最高层。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Bolya对于鸟类的观察受启发于Forja汽车零部件厂的工人。
AG:Assembléegénérale,群众大会。
第16章
Bolya给孟时雨讲了厂里的事,孟时雨发现自己并不能给出任何建议。转天,他和导师聊完没什么进展的论文,终于忍不住把问题击鼓传花给法国老头:“我们失败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孟时雨想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但他头发仍然茂密的导师只是笑呵呵看着他,“工厂仍然被占领着。”
孟时雨想,是因为天性乐观吗,所以才会不发愁也不掉头发?导师见证过多少次罢工失败了呢,十次?五十次?但他还有满头茂盛的头发。他说这是明摆着的,或许明天大家就放弃了,接受那笔钱,然后失业。
“我说过,现在的系统在使人无产阶级化,与之对抗的唯一办法只有从系统逃逸,比如重新集体合作,建立联结,再一次掌握生产资料,当然对我而言,是知识和信息,对你们现在的情况,或许是土地。无论如何,我认为工人比我们更懂这一点,我们只是比较会用语言把他们早知道的事情讲出来。”
“我倒是想gān脆切断这个系统——在某些情况下,bào力也是合法的。”
“当然,当然,切断它,这很好。格雷伯那天不是还和皮凯蒂争论,我们能不能免除现存一切债务。但是之后呢?或者我们也可以想象另一种可能,您论文里不是还引用了勒尔东,您应该读读他除了写斯宾诺莎之外的书。”
孟时雨登时像受惊的猫一样在椅子上坐直了,他想自己昨天没写读书笔记,前天也没写读书笔记,天啊……他和导师保证回去会读这个人那个人,紧紧张张毛手毛脚地站起来,然后整个人绊倒在椅子上。
导师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说时雨,您还讲bào力革命?bào力革命,这里我要引用一下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孟时雨满脸通红地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把气一路叹在楼梯上。Bolya在零层等他,孟时雨一眼就找到了那件红色羽的绒服,他跑过去,把自己的脸撞进一片柔软的火红中。
Bolya似乎已经很习惯了,孟时雨每次见完导师都是这样,他知道,一份烤肉就能叫孟时雨振作起来,他想这大概是中国人的仪式,一定要用一种夸张的严肃来对待老师。
其实在项目开始前,Bolya就认识了孟时雨,有一年法国的大学生们又在造反,他们把没有身份证、居留卡的移民迎入校园。Bolya去到大学里探望他“非法的”老乡,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孟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