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huáng雀在后……”孟时雨忍不住纠正,他刚想笑话一句,忽然愣住了。“所以……你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如果你放弃先手,就是等着被季子羽宰割,然后他摘桃子。但你还是没拨电话……为什么?”
季鸣则被孟时雨盯得受不住,光亮的眼睛仿佛能烛照一切,他那一丁点想做好事的心思仿佛可燃物一样,简直快被这样带着温度的目光燃起来:原来做好事也会叫人害羞。他慌忙地乱扯花头:“什么宰割,我心里有数……我还得给你找回场子。”
“场子?”
季鸣则按住孟时雨乱晃dàng的双腿,“敢对你动手,我饶不了他的。”
他们沉默了下来。好一阵,季鸣则才终于找回声音,“我之前在国内,手里握住了他的把柄。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这么肯定警察会驱逐你们?因为我们早就和经济部的国务秘书打好了关系,前期,季子羽不知和他做了多少利益输送,亏他有耐心做这个水磨工夫。这个项目是我去年从他手里横抢过来的,你知道,我们一直斗得厉害。我那时想着,这真是一箭双雕,既打压了那个混蛋,又能和你近一点。但我在国内时没用这些动他。毕竟,我、季子羽和项目,一损俱损,我掀翻了他,项目必然会完蛋,老爸饶不了我。”
“那你现在要把季子羽行贿的证据捅给法国媒体?”孟时雨惊呼出声。
“是啊,这就是我的法子,整死季子羽。我不信到了这一步,这个收购还能继续下去,法国当局必然会叫停我们的投资。既然买家都没了,按照以往的判例,你们关于合作社的官司,多半就有了赢面。我本想着,如果季子羽不来落井下石我,也便罢,既然他果然来不叫我好过,那大家掀了桌子,gān脆谁都不要玩。”
季鸣则激动地说着,他知道这个项目启动时,季子羽做了多少功课。他一页页地看着网上的八卦,那个V什么法案创始人的孙子,在他的婚礼上,总统坐在第一排,隔两排就是国务秘书,这一圈都是同学。另一张照片,颁奖晚会,标题在讲珠宝,国务秘书正挽着一位女士,某某中东问题专家的孩子,同样出身ENA。我们的国务秘书,挤在这个圈子里,有着最jīng英的人脉,却没有一个做教授、做政治家或企业家的父母。他竟然读过公立大学。他一定想再往上爬一点,让他的小孩从出生就知道,人生的理想无外乎考SciencePo或者X。行了,季子羽说,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对于圣丹尼省这片地,孟时雨的老师想的是一个能喂饱当地居民的社会实验,国务秘书考虑的则只是投资。这个购物中心,还有其后的一串合作意向,将会成为他简历上漂亮的一笔。至于那些免费的游艇、海滨度假屋、鎏金的17世纪中国佛像和摆满龙虾的奢华晚宴……真是不值一提。
季鸣则还记得他和国务秘书见面时,这个法国小胡子说的俏皮话,“我们当然会合作愉快,要知道,官僚主义正是耶稣会士从中国带回来的呀。”或许吧,这些康熙身边的yīn谋家,就当是他们教会了法国人如何通过考试维持一个官僚阶层,但这还不够。现在,中国的资本家还要继续教法国人一些东西,比如如何体面的行贿受贿,又如何反咬一口。
这似乎很简单,季鸣则早已深谙这些把戏。只是……在他去国前夕,老季总yīn沉着脸,最后提了一句,他讲无论你们兄弟如何争斗,项目还是要推进,你们不能和我的钱过不去。和我的钱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季鸣则努力把老季总的脸从脑子里甩出去,那张在黑白照片上戴着军帽,浓眉大眼的脸;那张和新婚妻子一起,在颐和园划船时含笑的脸;还有那张陪刚上小学的季鸣则踢足球的脸。某些东西断裂了。当老季总说和钱过不去时,他的脸仿佛被时代拉宽,变形,直到走样得季鸣则再也无法辨认。
季鸣则打了个寒颤,他觉得有点冷。但他马上被孟时雨拥住了,火炉一样的小朋友贴在他心口处,“别怕。”孟时雨轻声说道。
本章一些对话灵感来自Usinor的老板在洛林一家炼钢厂中被扣押时的录音。
ENA:écolenationaled'administration,国家行政学院,政府要员基本都毕业于此。
第23章
季鸣则脸上破的地方已经收口了,只是淤血还没消。工厂门口,在一群工会人员和警察的簇拥下,他和颧骨上同样青了一块的弟弟碰了头。
季子羽坐了一夜飞机,季鸣则睡了一宿桌板,浆糊从一个脑子流到另一个脑子,睡神已经扇起翅膀,但两个人还是qiáng撑着眼皮,非要互相投掷出讥刺的匕首。